人生初次相逢

多年之后，展昭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笑脸飞扬、爱心拳拳，似乎人生中所有的美好都没有缺席，除了墙边大树下那个孤单的身影。小小的人儿远离开心欢闹的人群，独自坐在墙角树下，明亮的阳光斑驳地洒在他身上，远远看去似真似幻，如梦如实。明明是他远离人群，却让人感觉那院子中没有人群，只有他。

展昭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跟随学校爱心团来到天使爱心院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白玉堂。四五岁的男孩远离人群，独自面向院子坐着，可爱漂亮的小脸蛋上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淡然和与这场景不合的骄傲倔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在一群嬉闹的儿童衬托下，远离笑声、独坐角落的小小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又格外纯净。那一刻，展昭的脑海里不知怎的就跳出了那句经典话语，他比烟花寂寞，紧接着又蹦出另一句，他比烟花璀璨。

彼时的展昭还是个初二学生。在别人眼中，13岁的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实际上，孩童生活早已离他远去。

展昭的父母曾经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谈不上生死相随，却也足够恩爱。但生活的琐碎逐渐让爱成了云烟，争吵伴随了他们多年，终于让一切感情都成为了过去时，烟消云散，徒留一身疲惫。两个人都早厌倦了家里那让人极度压抑的空气，尽最大可能地减少在家里逗留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婚之类的解决办法。

展妈妈的理由很简单，自己为这个男人和这个家庭付出了全部的青春，付出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绝无理由在步入四字头的时候给这个男人自由，让他在这个一枝花的年纪去迎个什么第二春。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儿子。

展爸爸的想法更简单，凭着年轻时的爱恋和多年来的争吵，他自信对妻子有着不少于100％的了解，既然没有成功可能，也就懒得费力气了，反正自己又没有要开始的新生活急等着单身身份。家里闷，少回也就是了，不能惹起新一轮争吵才是最最要紧的事。

在这样的家里待久了，展昭也习惯了，习惯了家里只有自己，习惯了寂寞孤独，习惯了父母的关心基本上都用金钱物质表达，习惯了用温

和去面对父母、生活和一切。生活早就教给了他，你打出去的每一拳，都会让自己的手感到同样的疼痛，而对方还未必会有感觉，因为有许多时候你无法知道对面是石头还是鸡蛋。生活之中，温和坦然的面对远比愤怒、发xie更有效。

事实上，这种坦然的态度真的让展昭受益匪浅。他不问父母的对错，不问生活是否对自己不公，他只是接受、面对、改变。他不强求父母多给自己一点关心，他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他报考自己喜欢的学校，参加喜欢的课外活动，去上感兴趣的兴趣班，去做自己喜欢的小记者。他的生活，被自己安排得多姿多彩，丰富非常。就像这次，他作为学校爱心团的成员，到这家爱心人士出资创办的天使爱心院来看望儿童，给他们送来需要的衣物和玩具。

或许是孤单的小小身影打动了展昭那颗玲珑的少年心，或许是那个小孩眼里的寂寞让展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许是那孩子眼中的纯净骄傲让展昭向往，总之，见到爱心院角落里的小男孩那一刻，展昭觉得自己素来的平静到了头，他再也无法坦然了，两只脚带着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改变了两个人的一生。

展昭从礼物堆里拿起一包零食和一辆小汽车，静静地走到男孩面前递给他，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哥哥姐姐拿来的礼物你不喜欢吗？”男孩没有接，只是抬起脸看他，眼睛里有茫然有倔强，有委屈有骄傲。

见男孩不说话，展昭解下双肩包，掏出一个画着淘气白鼠图案的文具盒，把里面的文具倒进包里，把文具盒递过去说：“你的上衣裤子上都是小老鼠，喜欢可爱的小老鼠吗？这个送给你。”

“我不要，我才不喜欢老鼠，我最讨厌老鼠。”小男孩不开心地大声说。

“为什么啊？”展昭被男孩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莫名其妙。

“阿姨说我是老鼠，走在路上人人都打，没有人喜欢。”男孩软软的声音听得展昭心里一疼。

“谁说老鼠没有人喜欢啊，米老鼠、小仓鼠人人都喜欢，最受欢迎了。”

“我又不是米老鼠。”

展昭对哄小孩完全没有经验，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我问你，老鼠最怕什么啊？”

“老鼠最怕猫嘛，你当我是笨蛋啊。”小男孩头一扬，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猜我是什么？”展昭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如愿看到男孩好奇的样子，这才拍着x_io_ng脯说：“告诉你个秘密吧，我是一只小猫，以后谁再说你是小老鼠，我这只猫就来保护你，怎么样？”

“你骗人，你明明是人，怎么会是猫？”

“那你也是人，怎么会是小老鼠呢？”见小男孩迷惑地歪着小脑袋思考，展昭笑道，“以后你当可爱的小仓鼠，我当小猫保护你，好不好？”

“那好吧，小猫哥哥。”男孩开心的笑声让展昭发自内心地觉得满足，心情也放松下来，说道：“我叫展昭，你叫什么？”

“白玉堂。”

“白玉堂啊，真好听。来，别坐在石头上了，把衣服都蹭脏了。”展昭伸手去抱白玉堂，不料看到那张小脸又拉了下来，“怎么了？不开心了？不可以老坐在石头上，太凉了。来，下来吧。”

“我不喜欢这个衣服，脏。”白玉堂低声说。

“脏？没有啊。”展昭伸手帮他拍去衣服上的尘土。

“这个颜色就是脏，我不喜欢。”白玉堂坚持道。

展昭看看白玉堂身上的深灰色衣裤，看上去是不显干净，说：“不会啊，玉堂穿着很好看，很精神。”

“阿姨老是让我穿这个颜色，我不喜欢，我喜欢白衣服，可是阿姨说白衣服脏得快，老要洗，不许穿。”白玉堂闷闷不乐地道。

展昭是家中

独子，不知道该如何哄弟弟，眨眨眼道：“好了，不要不开心了，我们是男孩子嘛，要大度一些，不可以跟女孩子计较，那多小气啊。”

“阿姨又不是女孩子。”

“阿姨不是女孩子，那是男孩子喽？”

白玉堂眼中满是困惑，阿姨不可能是男孩子，那也许就是女孩子吧，虽然感觉怪怪的。不过白玉堂还是很豪气地说：“那好吧，我让着她好了。”困惑难过许久的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离开爱心院之前，展昭趁着帮爱心院张阿姨收拾东西，借机问道：“张阿姨，那个白玉堂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呢？”

“白玉堂啊，xi_ng子有些独，不合群。刚才看他跟你倒是聊了挺久，难得你们合得来，这孩子平时都不怎么理人的。”

“玉堂他很可爱啊，怎么会不合群呢？他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说起来也真可怜，他来这儿快五年了，来的时候才两三个月大。”张阿姨絮絮说道，“我们也常说呢，多漂亮可爱的一个男孩子，没病没残疾的，那么大点儿就给遗弃了，多半是私生子什么的。真是可怜，从小待在这儿，xi_ng子冷清孤僻，倔得很。”

“他是被遗弃的？不会是被偷了或是被拐了吧？”展昭很不能理解，玉堂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被遗弃呢？

“小伙子，你还小，不懂。阿姨在这儿快十年了，什么事一看就知道。那些偷孩子拐孩子的，为的是孩子，为的是钱，哪能费劲偷了，再给丢到这儿来？我还记得，白玉堂来的时候正是个大热天，大家正给孩子们准备着绿豆汤，警察就把他给送来了。”

“警察送来的，会不会是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

“小伙子，这事阿姨记得清楚着呢。玉堂是在楼道里被人发现的，包裹里还写着名字，可警察查遍了那整个小区和附近的住户，都没有丢失孩子的，也没人知道这小家伙是哪儿来的，找了半拉月都没消息，这才送这儿来的。”

“玉堂这么可爱，怎么没有人收养他呢？”

“唉，要说白玉堂这孩子长得好看，年龄又小，最要紧的是没什么毛病，按说挺容易给收养。可这孩子就是xi_ng子太冷淡，你别看他刚才跟你有说有笑的，脾气怪着呢，老爱冷着脸，对人爱答不理的，一个不对付就和小朋友打架，脾气犟得很。那些到爱心院来收养孩子的，最怕孩子养不熟，谁不想找个乖巧懂事跟人亲的。自己生的孩子没法选，这收养孩子都愿要听话省心的。”

展昭听得心里有些沉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阿姨一个劲儿地唠叨，“你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可到底年轻，哪里知道爱心院的孩子个个都过得现实着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社会上是怎么回事了，真是什么事都有。呵呵，阿姨年纪大了爱唠叨，我儿子半句听不进去，难为你这孩子有耐心听。”

回家的路上，展昭的脑海里一直是那个小家伙，他的笑容、他皱着的小脸、他闷闷的话语，还有离开时他有些恋恋不舍的眼神，都在他的眼前不停闪动。这一天似乎并没什么特别，又似乎什么都不同了，男孩就这样一下戳到了展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