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目光再落到笨手笨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婢女身上,鼻端隐隐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仿佛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让他面上的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渐渐淡下来。
那婢子被他淡淡的目光一扫,不自禁背脊上一阵泛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波澜不惊的一点漆黑深不见底,竟和任我行一样,生生的给人一股无形的压力,直让她透不过气来。可任我行是堂堂一教之主,而面前的这个青年,分明只是个腰系红带的副香主而已。
“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安的扭了扭脖子,那婢子故作镇定的质问。
童百熊已经去接妻子上崖了,东方不败从上到下又打量了她一遍,最终还是打消了现在就从这个婢女身上打听消息的主意,收回目光,似全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负着手缓缓的往殿外走去。
穿过殿侧的演武场,来到崖边的汉白玉牌楼下。抬头只见一片片轻云自头顶不远处飘过,被夕阳余霞涂染出层层艳红,还镶着一圈金边,和牌楼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相映成辉。
“泽被苍生。”东方不败默念了一句,伸手抚过牌楼的立柱。如墨点漆的眸子里风云涌动。
当初他为了安定日月神教中任我行的残留势力,对任盈盈极好,每年她的生辰贺礼,是必不可少的。她的生辰明明是在三月间,如今才刚出腊月,究竟是任夫人这次只是虚惊一场,还是他的重生,将一切都改变了?
眼前熟悉的景致,身边熟悉的人。可一切,似乎又会与前世全然不同。
七日后的第一次下山,只是他的第一步。先不说那些将会丧命其间的高手,和任我行一路同行,其中凶险,也是可想而知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崖边的绞盘绞索缓缓转动,东方不败知道是童百熊回来了,浅浅的吸口气,飘渺的眼神落到慢慢升上来的竹篓上。任夫人住的小院在黑木崖最西面,无论他心里此时有再多的疑惑,总不方便直接过去查探。但有了童夫人来,便不一样了。
童夫人穿着厚实的冬衣,眉眼温顺,下巴尖尖,丝毫看不出刚生产完的丰盈,反倒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娇弱。相比旁边童百熊魁梧高大的身影,更生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
东方不败向她点点头,拱手叫了一声:“嫂夫人。”
童夫人低头“嗯”了一声,轻声细语,无端的带出一股羞怯。
“童大哥若放心,不妨由我领嫂子去。”
“有兄弟你在,老哥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童百熊蒲扇一样的大手往他肩上甩了一巴掌,忽然瞥到他手上缠的纱布,又讪讪的缩回手来,“其实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不碍什么,任教主这当口心情不佳,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去顶撞就是了,你身上还有伤……”
“无妨,”童百熊依旧是那副火热的直肠子,东方不败嘴角一弯,有些迟疑的y_u言又止,“其实,以童大哥和任教主的关系,此
事实不宜将嫂子牵扯进来,我一时口快……”
“烦的就是你们这些绕绕弯弯。”童百熊眉毛皱成一团,“既然都是自家兄弟,说句话还要算计来算计去,也不嫌累得慌。也罢,我就不去惹这个眼了,你照顾好你嫂子就成了……”
“童大哥放心。”
任夫人一心养胎,住处极为幽静。东方不败带着童夫人赶到时,房里只留着两个服侍的婢女,平一指已经退了出来,和任我行一起坐在堂前,极大的脑袋上挂满了汗珠,连脸上的一撇鼠须也黏在了下颚。
屋里凄厉的痛呼一声一声的从竹帘后传出来,就连已经生过一回的童夫人听着也是一个哆嗦。
见到东方不败,任我行霍的站起来,显然内心也是焦急不已。连童夫人向他行礼,也只是急切的挥挥手,示意她尽快进去帮忙。
童夫人匆匆走进里屋,东方不败正要退出去,却被任我行叫住:“东方兄弟先坐,平一指你看看,他的伤如何?”
东方不败不想他在这当口竟然还记着自己的伤,微愣之下,心里倒也不禁佩服起他的心思来。这笼络人心的手段,若非心里有上一世的仇恨,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此时只怕是要感激涕零的只愿生死以报了。
“谢教主。”装作没看到平一指眼里露出的勉强之色,将手腕伸到那个球一样的矮胖身躯面前,一根冰冷的手指搭上来。
只片刻,就拿开了。又按了按他裹着纱布的手掌,开口道:“教主,手掌处只是些寻常皮肉伤,内腑经络虽经真气冲撞,却都未伤到根本,调理休养几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任我行点点头,刚要开口,只听内室童夫人高呼道:“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
随即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低低哑哑的不甚响亮,只响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任我行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什么避忌,转身冲进去。
其时妻子生产时,丈夫是不能入内的,更有甚者,有些名门望族甚至连妻子月子期间也不能和丈夫见面。而江湖上本就没这么多小节可忌讳。
其实,若照东方不败看来,真的爱妻极致,生产时陪同一侧又有何不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还会怕那莫须有的血污之冲不成?
心念动间,任我行已将出生的婴儿抱出,红红的一团,递到平一指面前,原本脸上的焦急,却变作了惊异之色。
只见那小小的婴儿一声不哭,精神倒是好得很,不像是有什么不妥。一双小手上下挥舞,皱巴巴的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使劲的睁着眼,转头打量四周。
平一指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等从出生就不哭的婴孩,也是大奇,轻轻的抓住那婴儿的一只左手,搭上了一根手指。过了一会儿,又换作右手,片刻又换作左手。
任我行不耐烦起来:“到底怎么样?”
平一指抓了抓那簇鼠须,似乎遇到了一件天大的不解一般,疑虑重重的拿捏不定:“可否容属下再为夫人……”
“不必了,”任我行眼中精光一闪,“有话直说。”
“大小姐在母腹内,嗯,先天不足,”平一指斟字酌句,抬头看了任我行一眼,又看了那小婴儿一眼,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惋惜,“伤了肺脉,怕是……
“胡说!任我行一把揪起他x_io_ng口的衣襟,平一指身不由己的被他拎起,几乎双脚离地,“先天不足?盈盈是我任我行的女儿,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不
足……”原本还在他手里动来动去的婴儿猛然停住,一双小手揪住他x_io_ng前的衣襟,仰起头盯着他瞧。
“盈盈?”东方不败心里一凛。
“对,盈盈。”任我行被女儿的动作逗得心情大好,重复了一遍,“东方兄弟,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一声“东方兄弟”,那婴儿竟像是听懂了一样,注意力突然转到东方不败身上,那目光,看的东方不败心里一动,像是……惊喜?
心里突然被似有似无的怀疑弄得有些发毛,随即又有些好笑。
就算是任盈盈也像他一样,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二十年前,看他的眼神却绝对不会是惊喜。
想到这一层,绷紧的心神放松下来,点点头,开口答道:“盈者,足也。”
“哈哈,”任我行哈哈大笑,“不错,足也。我看还有谁敢说我的乖女儿先天不足!盈盈也觉得爹爹说的对是不是?真是爹的乖女儿。”
初生的婴儿被任我行高高举起,非但丝毫不怕,还强扭着头去寻找东方不败的方向,看到了,忽然呼哧呼哧皱着脸笑起来,向他遥遥的伸手来回的晃。
任我行明显一愣,脸上的神色复杂起来:“看来,我的盈盈倒是很喜欢他的东方叔叔。”说着一把把任盈盈塞到他怀里。
东方不败手忙脚乱的赶紧托住怀里软软的小婴儿,这次他看得分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真的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