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一怔。
“我捐毒王室,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可这片大漠中,也确有许多有情人,终此一生,只为一人钟情。”
他笑:“而这凭证便是……血!”
言罢,他闭了闭眼,忽地抽出桌上的刀,狠狠向自己手臂划了下去。
血毫无预兆地喷出来,两人皆是一惊。
“这一刀,就是许了百岁光yin……而若划上三刀,则该奉陪生生世世。我捐毒喀嚓儿大神在上,无人敢违誓。”
“狼王,你……”
乐无异呆了下,连忙撕下自己的衣衫替狼王包扎,然而狼王却摆了摆手,仍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衣:“你……可敢?”
谢衣笑了笑:“谢某若做得到,狼王可愿相信谢某对无异是真心一片,不再为难无异?”
“你若做得到,就是向我捐毒大神发了誓,我自然不会不相信你。”
“狼王,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呀?”乐无异怔了下,转身朝狼王道:“无异和师父两诚相待,并不需要誓言来证明。师父你也别……师父!“
他一句话没说完,谢衣已接过了沾了狼王血的刀,乐无异还待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一刀,两刀,三刀。
比方才的那一刀更深,更刻骨,刀刃划过处,几乎已可见用灵力连起来的偃甲脉络。
“师,师父……”
谢衣神情淡淡地放下刀刃,若不是刹那苍白下来的脸色,没人能想到他身上已平添了三道伤口。
而目光落到乐无异身上,情意才重又散开来,他抹去从茶色眼瞳坠下来的泪:“无异,为师没事。”
方转向狼王:“这样,可够?”
“师父,你……”
鲜红的液体止不住地流,乐无异急得脸色都变了,而另一头,狼王的面容却缓和下来。
“你还真有这个胆!”他叹了口气,像在遗憾什么,又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用没受伤的手倒了两杯酒,狼王举杯道:“也罢,你既已向喀嚓儿大神发了誓,我就信你这一次。”
“从今往后,你就和无异一样是我的家人……有什么事,开口便是!”
接过那杯酒,谢衣唇角终于微微勾起。
“那就……多谢了。”
几乎是立刻替谢衣处理了伤口,然伤痕刻骨,好起来总是没那么快。且还渗着血,连水都沾不得。
乐无异一边替谢衣擦着身体,一边试着用手轻触伤口周围的肌肤,眼里渐渐溢满了心疼和担忧。
谢衣见状,不由把人拉到身边,安抚着那根沮丧地垂了下去的呆毛:“无异,为师真的不疼。”
乐无异轻声叹了口气,直到把水盆端出去,替谢衣穿好衣服,才道:“无异不明白,师父明知道,哥哥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不是说了吗,为师……想给无异一个承诺。”拉过乐无异,谢衣低声说了句“生生世世”,眼见眼前人面上的担忧迅速被红晕覆盖,才正色道:“更何况,为师也不想无异……终生都活在狼王的遗憾之下。”
“师父……”
乐无异抬起头来,眼里有三分被看透的惊惶和感动——他以为,师父不知道的。
在被狼王手下拉住时,他心里确实苦
恼过师父不被认可的身份,想到这一生恐怕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哥哥,x_io_ng口就微微抽搐着。
“原来,师父都看出来了。”
“傻徒儿……”
谢衣低笑,揽过人细细吻着,乐无异乖乖地靠在他身上,双手搂住谢衣的脖子,嘴里逸出轻声的□□。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情动。
可是……
“师父……”乐无异看看谢衣,又看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呆毛羞涩地颤了颤,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无妨,今日就让无异来吧。”
话音未落,谢衣手下一发力,就顺势倒在了床上,而乐无异低呼一声,恰巧坐在他身上。
看着师父散露出的白皙x_io_ng膛,他不由呆住了。
这一晚的美妙滋味,当然只有两人知晓。
只可惜,第二日乐无异身上的痕迹又翻了个倍,以至于他不得不一整天都把衣领拉得好好的,生怕狼王看出了破绽。
而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汗流浃背,晚上回到帐篷里时,险些中暑昏厥过去。
五
定国公府财大气粗,就算乐无异真长了个“会随机应变的腰”,傅清姣也有的是对付的办法——
数十个裁缝被她连夜请来,围着乐无异改工,这才在新婚之夜前重新改好了喜服的尺寸。
喜服再度变得合身,可乐大少爷的神情,却仍没有半分欢喜。
“异儿,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娘亲?”神情呆滞地脱着喜服,乐无异的视线落在傅清姣身上时,才勉强亮了亮:“我没事,就是有点……想师父。”
“娘亲知道……可你也不能总这么无精打采的,拜堂可就是明天的事了!”
“娘,你不懂。”乐无异咬着唇,道:“我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你说,就算师父不能见我,可他为什么连个信儿都不传给我呢?”
“他那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很想他……偃甲鸟转瞬即至的事,和我说两句话又有什么难?除非……除非,他出了什么事!”
一念至此,乐无异连喜服都来不及脱下,就匆匆忙忙往外奔去。
“异儿,异儿你冷静些!谢前辈能出什么事?”
“我不知道,可我要去找师父,我……等不及了!”乐无异捂着额,神情是难得的惊惶,他眼前一片黑白一片血红,最后闪过的,是那一年,为他在雨中回首的谢衣。
那是他们分开日子最多的一年,他有很多很多天没有见过师父一面。
也是那一年,他几乎以为,又失去了他。
六
秋,是龙兵屿之上一枚缓缓被风打落的枫叶。
流月城一战后,沈夜身故。而下界众生,也像商量好了似的没再为难从流月城中迁出的人。
而这些年来,龙兵屿也是安分。其中人休养生息,日子也算是太平。
几乎除了前些日子意外失踪的几人,让已经消散许久的魔气传言再现外,就没了令人生忧的事。
当然,这并不是小事。于是这一日,附近唯一一家客栈的小二早早就关上了门,生怕自己也成为夜半失踪的冤魂。
然而,就在他回头之际,账台边却多出了一人。
那人身形消瘦,几乎脱了形,褐色的披肩长发下,只隐约看见一双美丽的茶色眼瞳,仍有几分昔日光芒。
“救,救……咦?”
小二原本还在发抖,却在看到那人下一个动作时,壮了几分胆——
那人颤着手,掏出了一张银票,声音也是难得的虚弱。
“我……住店。”
风雨交加。
乐无异直到盖好了柔软的锦被,躺到
雕花木的大床上时,才发现他根本没有睡意。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疲累,神经却像是被什么吊住了似的,连楼下轻微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晰。
——满脑都是那个人。
乐无异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师父从沉睡中缓缓醒来。
他先是眨了眨清亮的黑眸,像是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体,但却立刻就看到了他——
“无异。”
他这么唤着,声音一如多年前温柔低沉。
乐无异一下就觉得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了。
——哪怕是几年内耗尽心血寻遍了所有偏门,哪怕是付出了一半的生命,哪怕……从此以后会加速老去,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的师父就在这里。
他想念了许多年的师父,从此可以拥有一具和常人无异的身体,陪着他慢慢长出白发,再步履蹒跚地走向轮回。
一想到老去后的师父——也许皱纹会逐渐爬满那张从前清俊的脸庞,他渐渐地走不动路,甚至连说话也费劲……但那份对于偃术与道的追求,却不会在光yin里荒芜。
乐无异简直止不住地欢喜。
而一整个月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结果就是闻讯前来探望的夏夷则和闻人羽都以为他吃错了药,险些赶回长安给他请大夫。
——那个时候,怕是也没想到会有今日苦痛吧?
这么想着,乐无异轻声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了起来。窗外是倾盆大雨,几乎刚开了一条缝,寒意就透了进来。
好冷……
他后退一步,眼神却微微迷茫起来。
这么冷的天,师父……会在做什么呢?
这些年,师父也渐渐变得畏寒起来,去年不过晚放了片刻暖炉,等他回过神来,师父的手就已冰凉。
还有前年,他们赶着回长安时遇上了大雪,不过在雪地里走了半个时辰,师父第二日竟发起了低烧。
他缠绵病榻了几日,乐无异的心也跟着疼了几日。
而如今……
想着那个人也许会不管这恶劣的天气,执着地寻找魔气的线索,乐无异就觉喉咙像被只手紧紧扼住了,连气也喘不过来。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舍不得。
他想,早一些见到师父。
苍白的乐小公子看看窗外,又看看身后的yin影,终于一咬牙系好了披风,强撑着从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