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蒂先生,多有打扰。”邓恩·史密斯大步走进屋,握住克莱恩愣在半空的右手,轻轻一摇,“天气可真糟糕,不是吗?”
克莱恩僵硬地笑了笑,眼神穿透金丝眼镜凝在邓恩公事公办的微笑上。他的内心里像是有个烧开了水的开水壶在放声尖叫,吵得他的脑袋都开始发疼——这里怎么会有队长?队长怎么没死?队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他思念成疾产生了幻觉?
还有,队长这是没有认出他?还是认出了但是在帮他打掩护?不不不队长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虽然他多戴了副眼镜又蓄了胡须看上去足足比本身大了五六岁,但是身形声音都没有掩饰,他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
他一定是在飙演技。
克莱恩深深望了邓恩平静冷漠的灰眸一眼,及时在气氛变得尴尬前接上话。他半转过身,把脸上克制不住的惊讶表情修饰了番:“——贝克兰德一直如此。看您的官职,想必汤普森先生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邓恩颔首,称赞道:“您果真是个明察秋毫的侦探。”
他在中年督察的旁边坐下,眼光迅疾而锐利地在房间里扫过一圈,又在令人觉得被冒犯之前收回了目光,温声道:“我看过你最近在警局的一些案底记录。坦白说,你应该不止一次地接触过神秘事件吧?”
他在检查我的房间……他对我有所怀疑……克莱恩低下头,有些迟钝地想到,又立即向邓恩露出个为难的
笑容:“实不相瞒,我对神秘学并非一概不知。但我想我的知识范围与这次的案件无关吧,虽然汤普森先生之死显然与某种邪教有联系?”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也是我在发现汤普森先生的尸体后第一时间报警的原因。”
“不。”邓恩肃容,双手合拢微微倾向克莱恩,就像他在黑荆棘公司的办公桌后处理克莱恩交给他的案件那样,目光灼灼道:“询问你是否了解神秘学,是为了确定我是否能够对你透露部分案件细节,以获得你这位重要证人的帮助。”
值夜者保密条款第十七条规定,不得对任何不了解神秘事件的人透露非凡力量的存在。克莱恩对这条规定的印象颇深,毕竟他能被队长认可吸纳进值夜者队伍中,正是托了这项规定的福。
他当时还疑惑过教会为什么要对这种事严格保密呢,克莱恩想到,他还记得队长向他复述那句教会内部广为流传的话时夹杂着敬畏与自嘲的神情。
相信和恐惧带来麻烦,更多的相信和恐惧带来更大的麻烦。
克莱恩又打量了邓恩不动声色的表情一会。灵视中的队长保持着长久的冷静疏离,虽然嘴角总是噙着抹亲和的笑意,但代表着淡漠与审视的蓝紫色情绪骗不了人。克莱恩垂下眼。他现在倒是又相信、又恐惧,只不过这种感情与信仰无关,他也不打算为此去乞求神灵的垂怜。
而邓恩不知道面前的莫里亚蒂先生正在回忆一些和他相关的往事。他看着克莱恩显得有些沉重的神色,以为克莱恩是对与警察合作一事心存怀疑,嘴角上翘:“呵,我知道,作为私家侦探,你一定很不愿和官方产生牵扯。但有可靠的线索表明,第一时间进入案发现场,并无意间破坏了某种仪式的你已经受到某种隐秘存在的注视,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事情解决之前,你极有可能会被迫再次与这起案件的背后主使产生联系。”
他望向克莱恩的眼神足够诚恳,就像最开始邀请克莱恩加入值夜者小队时,开诚布公,毫无保留。他顿一顿,留给克莱恩足够的缓冲时间,又继续温和地说:“当然,作为我们来说,拥有你这个与隐秘存在产生了联系的突破口,相信会使案件的侦破变得更加容易。我们可以保证在事情结束之前,你的安全会由我们全权负责。”
果真有隐秘存在,看来自己在汤普森身边接收到的灵感提示是准确的……选择第一时间报警让官方力量介入也是对的……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只有邓恩·史密斯的出现……他到底……不,别想了……克莱恩连忙挺直脊背,试图抛开从见到邓恩·史密斯开始就一直严重影响着自己判断能力的情绪,找回自己的理智。他移开目光望向天花板,极力忽视那两个坐在沙发上的人。半晌后,他干脆道:“我可以与你们合作,但是,我希望这种合作是隐蔽的,最好只限于我们之间。”
他往后一靠,指尖相抵,把穿越过来后磨练出的演技飚到巅峰,藏住声音里的颤抖,倾尽全力扮演着一位过于谨慎小心的侦探,用谈条件的语气说:“不妨明言,我这样的侦探平时行事,必然会用很多你们看不过眼的特殊手段,暂时我还没有把这些手段曝光在你们面前的意愿。督察先生,我想您不妨把我发展成单方面的线人,在这件案子中,与我有关的所有信息都由您一人处理。”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两人交涉的中年督察闻言皱起了眉,克莱恩的这个提议有些违背相关保密条例,但又微妙地没有超出太多,因此处于种可是可非的暧昧地带。他没有发言,只是转过目光盯住陷入思索的邓恩·史密斯,等待他的表态。
邓恩的情绪颜色里终于出现了些疑惑。克莱恩所表露出的对官方的不信任与对邓恩本人的信任非常矛盾,但他却意外地没有感到困扰,仿佛本该如此。他并没有对自己的这种怪异情绪过多深思,眼神放松下来,缓缓地说:“我很感激你对我毫无保留的
信任。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很乐意接受这份提议。”
太好了!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克莱恩如释重负,几乎要立刻瘫软在沙发里。他暗松一口气,装作轻松地笑道:“您已经在我面前坐了五分钟了,对于一名侦探来说,这足够让我弄清楚您值不值得托付信任。”
“原来如此。”邓恩颔首接受了他的解释,立即将话题转向案件本身:“那么,关于汤普森案,我还有些小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先确认了他是不是愿意合作才开始询问啊,队长在面对正事的时候还是这么周全,完全不受糟糕记忆的影响……克莱恩含笑点头,压下从心底反涌到舌根的复杂滋味。
“你接下汤普森太太的委托时,她的要求是让你找到汤普森先生出轨的证据。”
“没错。近三个月来,汤普森先生辞去了在报社的优渥工作,早出晚归,在汤普森太太面前也变得暴躁易怒,时时说出没法忍受这种生活之类的话,这让她起了疑心,觉得汤普森先生有了外遇,才会对她态度如此冷淡。”
邓恩听完克莱恩这段没有出现在笔录里的补述,顺着他的话接道:“汤普森太太在雇佣你之前也试着跟踪过汤普森先生,但汤普森先生的行踪非常诡秘,经常一出家门就失去了踪影,她在不得已之下才选择寻求你的帮助。而你在接下委托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汤普森先生每天的目的地。”
当然是因为我拿汤普森先生的扣子做了次梦境占卜啊……要不是为了不那么骇人听闻,接下委托后不要两小时我就能站到汤普森先生眼前。玄学侦探了解一下?
克莱恩高深莫测地笑道:“这就是推理。”
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用结果逆推推理过程的克莱恩轻车熟路地道:“其实这并不难。接下委托后,我随汤普森太太去了他们的住所一趟,观察到了很多细节。拜汤普森太太每三天洗一次衣服的习惯所赐,我找到了汤普森先生前两天的换洗衣服,并成功在长裤的裤腿上找到了几根沾在衣料上的莳萝叶。而贝克兰德,据我所知,只有诺森郡拥有种植莳萝的农场。而找到诺森郡后,从当地人口中问到一个外来客的行踪,就不是件困难的事了。”
事实上他只是在梦里看到了一大片莳萝草场而已,感谢每天的下厨经验,让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草。克莱恩在心里画了个绯红之月,默默地想,赞美女神。
邓恩显然被这个玄学推理唬住了,夸赞了一番克莱恩的观察入微,便切入了下一个问题:“当你潜入汤普森先生租下的庄园时,发现汤普森先生已经死在了客厅,由于死状蹊跷,所以你决定报警。”
他略一停顿,灰眸注视着克莱恩,直接问道:“为什么选择回到乔武德区,而不是直接在诺森郡报警?”
“两个原因。”对这个问题克莱恩不假思索地回答,“第一,我对当地警方不够信任。在我接近汤普森先生庄园的过程中,我发现草场被修剪成了某个特定的符号图案,庄园周围也安插了很多排列成同样符号的木桩。当我发现汤普森先生的尸体,走出庄园打算报警时,我发觉同样的符号图案也出现在了其他庄园的周围,可能是石子阵,可能是炭笔勾画,构成图案的方式不同,但图案本身却很清晰明了。就连我也能想到这一定与神秘学有所关联,而当地警方面对这么多线索却毫无动静,这让我对整个诺森郡都产生了怀疑。”
“第二嘛……”克莱恩羞涩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向邓恩询问值夜者工资待遇的时候:“我得先对雇主通报情况,不然
拿不到尾款。”
邓恩愣了一下,一抹发自内心的柔软微笑旋即爬上了脸庞。他又挑了几个克莱恩在警局做笔录时没有提到的细节问了问,眼见时间已经不早,便识趣地提出告辞。
“莫里亚蒂先生,由衷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邀请。从今夜起我会全权负责你的安全,请放心休息。我计划明天前往诺森郡实地勘察汤普森先生的庄园,单独行动,不会让你在我的队友那边露面。”邓恩最后承诺到,想了想,又补充说:“案件结束后,视情况奖给线索提供者的奖金,我会尽可能帮你多争取一点。”
说完,他欠身道别,与中年督察一起跨出了门廊,礼貌地关上大门。
我是不是又给他留下了什么奇怪的印象?克莱恩笑容古怪地送走了邓恩两人,反身拉起窗帘,迅速地回到起居室,逆时针走了四步,进入灰雾之上。
邓恩肯定还要回值夜者总部交接工作才能返回他这里保护或者说监视他,这个手续流程克莱恩再清楚不过。也就是说,从此时此刻开始计算,他至少拥有半小时不被监管的时间!
克莱恩坐到属于“愚者”的高背椅上,拿起被具现出圆腹钢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被压抑许久的情绪如破壳一般从他身上蜂拥而出,克莱恩卸下全部伪装后的真实心情令他快要拿不稳手中笔,他必须用尽全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才能勉强在黄褐色羊皮纸上写下一行扭曲丑陋的赫密斯文。
他要为队长目前的情况做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