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水镇上的大户田家故去了当家的老爷子,丧事哀哀凄凄又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这片方圆地面,颇有些名气的原知寺,经师大和尚们俱被请了来,当街搭起长棚,早晚诵经超度,钟鼓唱颂之声,隔着两条街都听得清楚。法事要一口气做上七天,倒也算左近闲汉们一个新来的热闹去处。故而这第一日起来了,尽往前便凑,还能蹭上些舍粥舍茶之类的好处。
纸烟袅袅,哀声切切,伴着唱经声,法器响,又是一日之始。
掌经的大和尚,惯例起一卷《无量寿经》,法鼓一敲,颇得宝相。跪在灵堂前的孝子贤孙们,也登时又是一通哀哭。种种热闹搅He在一处,倒也叫人发出一gu往生之叹。世俗举丧,多数便是如此罢了。生前的热闹,身后的风光,也不过今古多少庸与碌,尽做白幡素_yi来。
经唱一卷,便歇一停。断断续续,直到正午时分有人来请歇晌。待下午时,又换了一部《地藏经》,咿咿呀呀的唱起。而孝棚中的家人陪了大半日,似也倦了,只留下一个_fu着孝的中年汉子跟经,间或的,往孝盆里头,添上一把纸钱。
阳光晴好,熏人y_u睡,反反复复的诵经声听久了渐也让人失去新鲜,四下凑热闹的人散了不少,只剩下零散几个,还磨蹭着,顺便讨些茶水便宜。
邪九世仍是浑不觉热般的一身黑_yi,便是这个时候进了镇子。
他本就从头到脚毫不遮掩的外露着yin鸷气息,再兼古怪装束,便是没见过大世面的村人,也都自觉不好相与,远远避让开来。他也不在意这个,径直自行。入镇不远,那空中扬散着的香蜡之气,诵经之声,便尽数察得了。
焚纸烧香的气味倒还罢了,唯独绵绵唱经声入耳,邪九世的眉头立刻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超度之经,地藏之愿,一句句风中送来,登时引得心神一片焦躁的悸动。八厉移魂,纳死于生,非生非死,本就是有悖天道之存。这诵愿往生的经文,听来皆是嘲讽,更是引动心底无可名状的愤懑之情。邪九世几步走出,经声连绵不绝,法器敲击,更助其力。他陡然怒哼一声,转了方向,直往经棚而去。
孝棚之中,仍是一片浑然不觉的肃意,领经的大和尚庄重垂目,一击木鱼一句经,虔诚颂着往生之乐。
蓦然的,棚外人声一乱。一个家仆见来了陌生之人,虽是一身凛然气势叫人生惧,仍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客tao着道:“先生可是来上香**A!”
一句话未完,忽然一gu巨力汹涌撞在x_io_ng口,整个人登时倒飞出去,撞到一旁白幔之上,挣扎着爬不起身来。而发难之人,双手犹然负在身后,一眼也不曾旁瞥,就这样大步直接撞入了经棚之中。
唱经僧人,在棚中分列两行,各持法器。邪九世顺手一伸,站在最末的一僧已被他一把握住了脖颈,一声冷哼:“佛陀?超度?烦人的蝼豸之属!”其他人尚不及反应,话音落下,便是一声不及叫出口的惨呼。颈骨折断的声音,登时掀起了一片惊恐大乱。
邪九世不似杀人,只似碾灭蝼蚁一般,一棚夺路而逃的僧众,在他眼中已是无命之人。那些寺僧纵然佛修jshen,此刻却只如碾指即碎的烟尘,白棚孝幔,霎时已成修罗之地。
一地尸骸之中,一身重孝的中年汉子抖若筛糠,邪九世却在拗杀最后一名僧侣之后收了手。他一脚碾上丢弃在地的朱红木鱼,似是自言自语,却狂态毕现:“令人厌恶的僧佛,不过本座脚下尘埃!”
拂袖而去,空余满地血腥。
以大闹田家丧事为始,邪九世似是在伺机复仇之暇,终于又找到了一件乐做之事。不过数日之nei,寺庵遭劫,三宝逢难。也曾有抱不平之人前往理论,却也只是平添几缕冤魂罢了。一时之间,周遭人人自危,清修之地,苦不堪言。
邪九世步履杀伐,于僧血中来去。x_io_ng中那gu厌恶之气,却不曾平。意态中越添狂xi_ng,手下越是残酷决绝。只是他身负邪功,纵有滔天之怨,也奈何不得他一分。
四日之后,韦陀寺毁矣。
庙舍寂然,月下孤伫。一地尸骸中,披着冷冷夜色的人,更似神魔,缓缓转过了身。
忽然间,一阵脚步声急促,白_yi羽扇的人影,疾奔而来,却在撞开半掩的山门,眼中尽收残酷之象后,戛然而止。
尸堆之中,邪九世目光冷如寒冰,静看来人。白_yi儒生眼中半是错愕,半是哀戚。捏着白竹扇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为何?”
邪九世漠看他一眼:“伪佛,伪法,杀之则快!”
“你**”白_yi儒生再不能容,一声清叱,身进如电,举掌便攻。恨火怒火,哀心悯心,尽付其中。
邪九世毫无避战之意,抬手相迎。拳风掌劲,一时横扫。数十个回He之后,各自掂量对方shen浅,都知乃是劲敌。白_yi儒生有备而来倒还罢了,邪九世本是纵横一世的霸主,入得中原,却几番遭逢高手搅局,心中不悦,登时提运八厉之功法,拳风一凛,尸光蔓起。
白_yi儒生却是机智之人,纵然怒火攻心,却招行谨慎。这般异状,登时察觉到了,他虽不知其shen浅,但单以经验论之,料也非寻常,立刻打点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邪九世速取之策,便也落空。
但二人激战这一番,邪九世终是功胜一筹,邪功傍身,更不惧伤。时间一久,白_yi儒生已略见颓势。他扇舞掌飞,尽数收了攻势,将周身护持得滴水不漏。一边心思电转。攻之不伤,难谈取胜,权衡之后,终是陡然一轮快进,挣得几分ChuanXi,目光在周遭僧尸上一转,千般憾恨,暂且一压,抽身而走。
邪九世化开他的攻势,见人已掠过高墙而去。他不曾追,倒似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ca曲罢了。袖手举步,也从大开的山门,不疾不徐而出。
缉仲因向意绮两人推举了鱻生此人,他是个大事认真的个xi_ng,一早起来,便凭着以往记忆,尽量琢磨着画了幅地图出来。只是当年惊鸿一遇,时隔又久,是否人还在那一处,却是无法肯定的了。
他将地图交予二人时,顺便如实相告,绮罗生仍是谢揖了他,只道二人随缘,并不强求。缉仲夫妇也知此事夜长梦多,虽然相聚时短,却也不再多留,着意打点了早饭,又单备了好些干粮食水,一并给他们装上,送出疏月坞去。
江湖儿nv,倒也省去了好多依依惜别的客tao。月寒霜身子不便,但仍叫缉仲陪护着亲自送出颇有些距离,才两下作别。这一番出山之路,再走轻熟,倒比入山时少花了许多时间,已是又到了界碑的地方。
石碑还是那副略微倾斜的样子,绮罗生颇_gan慨的在上头拍了拍,回身望了一眼:“偕隐青山,真乃乐事。”
意琦行立刻带了些不满的拉过他:“你也有缘溯山上的山居,此间事毕,我们便回去。”
绮罗生摇摇扇子冲他一笑:“我只说好友这里之好,又没有你我之不好,剑宿你反应似乎过激了些!”
他言辞狡黠,意琦行回了他一个哼声,便不开口了。绮罗生犹然笑眯眯的挥着玉扇:“好友如今身怀有孕,待到孩子出世,我当再登门拜访一次。而前几日,你尚许我过石州之行,想来不是只说来哄我的吧。”
意琦行的脸色又黑了黑:“你觉得?”
绮罗生忙笑道:“我觉得,你定是出自真心!”他拿玉扇拍了拍意琦行的肩头,“所以说,好友有安居之乐,你我有许多山水之约,意态各别,何须比较。”
“嗯。”意琦行这才缓了缓颜色,拉着他继续迈步,“你想回石州故地重游,还是去其他什么地方,咱们便一处一处的走过去。等走够了,还有缘溯山可回。”
“自然。”绮罗生笑得开心,“你总得A,到哪都陪着我!”
说笑间行路,不觉乏累。两人来程之时,作息随xi_ng,或遇村镇住店,或在山间野宿yi_ye。其中还有一次曾路逢小寺,勉强借宿。因那寺坐落之处风景秀美,绮罗生记得shen切,回去路上,早早便在心里头认定了,算着路程仍往那里去。
他心好小寺风景,意琦行自无二话。这日行到左近,虽然天色犹早,两人仍是步履默契的,拐上岔路。行不二里,林泉夹道,芳草萋萋,其中山门瞧见。
意琦行当先上前叩门,却不想稍一用力,门便开了,竟是不曾栓锁。他心中只道是寺中僧人为了出入方便一时偷懒,信手又推敞开些,一边招呼绮罗生近前。
大门一开,满院清冷,不闻丝毫人声。这有人的安静,与无人的空寂,如今二人最是敏_gan。相对一眼,登时都觉得几分不太寻常。绮罗生审视着在院里先用眼神兜了一圈,又看向意琦行:“分头看看?”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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