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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彻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眩晕感已经好了许多,四肢虽然还是无力,但是勉强还是能动的。稍稍偏过头,脖颈处一片酸痛,但目之所及,却是杨彻从不曾见过的风格的屋子,胡床与他认识的完全变了模样,不论形状还是雕花,都大大不一样。青色的细纱上绣了精致的花虫纹案,那样细致的纱绢,便是杨家是大族,也是珍贵的布匹,量也极少,因为这样好工艺的纱绢,全国年产量也是不多见的,可是这里,却被用来做了幔帐,床上,廊柱上,那样随意挂着。眼睛上方,还可以看到白色纱布的影子,再加上嘴里的残留的中药苦味,杨彻知道,这是有人治疗过他了,怕就是先头那位太太嘴里说的太医了……

困难地抬起手,看见的不出意料的是细白幼小的小手,一个孩子的手。

不是在做梦啊~

杨彻心底长长地一声叹息,双眼呆呆忘了床幔顶,怔怔出神。

其实仔细说起来,他的运气还真的很不错呢,不是每个人死了都能再重新来一次的,他从马上摔下来,本是该魂归地府,现在却能附身个孩子重新再

来,重新经历一次人生……

可为什么他不高兴呢?一个全新的身份,完全陌生的环境,甚至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熟悉的亲人朋友……而就他昏迷前听到的那反对花,似乎这个身体本身的家庭背景也很复杂。那个太太看着是很心疼这个孩子,可却还能在孩子重伤之余,让人不许去打搅老爷。那个貌似她媳妇的奶奶甚至在言语里暗示孩子的父亲不合格,给他下绊子,表现自己的好处……哪怕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也足以让杨彻了解到,这个地方,怕绝不比战场来的平和……

正胡思乱想着,由远及近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杨彻很快闭上眼,放下手臂做还未清醒状——眼前这样全然未知的情况下,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很快脚步声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不一会儿,有手心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轻舒了口气,压低着声音说道:“总算是老天保佑,哥儿可算是没发高烧。”听这声音,倒是有些年纪的女人。

一个年轻的女声谄媚地说道:“哥儿福大命大,很快就会康复的,陈妈妈,你就放宽些心吧。”

那陈妈妈却啐了她一口:“呸你个洛儿,哥儿福大命大,那是他的福气,我们做下人的,就该尽心照顾好。我出去之前吩咐了你什么?让你好好看着哥儿,免得到时候哥儿醒过来身边也没个人,你倒好,仗着如今府里事忙顾不上你,反了天了,还敢跑出去跟人嚼舌根,等着大奶奶平安产下了哥儿,看我不回奶奶,撵了你出去。”

那洛儿吓得声音都颤了,只听扑通一声,怕是跪下了,苦苦哀求道:“陈妈妈,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我看着哥儿一直好好睡着才出去看的。大奶奶难产,都挣扎了一天一夜了,洛儿虽然是伺候哥儿的,可往日奶奶待我们这些下人就很好,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放下哥儿出去探听奶奶的消息,也是挂记着奶奶才会这样。妈妈就饶了我这次吧,我是外面买回来在哥儿身边伺候的,家里当初就是穷的没办法才把我卖了,我这要真出去了,那就是死啊,妈妈,您就饶了我这次吧。”说着,还哭了起来。

那陈妈妈却是无动于衷:“到现在还敢找借口推卸责任,若不是奶奶那边实在忙乱缺人手,又得有人看着哥儿的药,准备吃食,轮得到你在一边照顾哥儿?你不好好做事,倒跑出去乱说话打探消息,现在还不认错找借口,府里哪留得你这样的下人!”

洛儿哭得越发伤心了,嚎道:“妈妈你饶了我这次吧,饶了我这次吧,我以后再不敢了的。就当是看在哥儿的份上,为哥儿积福,您饶了我吧。”

眼看她声音是越来越响,陈妈妈惊喝道:“在这鬼嚎什么,你也不怕惊了哥儿!快收声,要哥儿受了惊,看我怎么收拾你。”

洛儿果然不敢再哭,在那里抽抽噎噎的啜泣,虽不比前面嚎啕来得刺耳,却也断断续续地听得人心烦。陈妈妈更没了好声气:“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反正也指望不上你,既然我来了,你就干脆的出去找人要说话说话去要聊天聊天去!”

“妈妈~”洛儿几乎是打着嗝儿的哀求着。

陈妈妈只不理,没好气道:“出去!还是你想我现在就去禀告太太去!”

这威胁很有效,只听悉悉索索一阵,然后就是远去的脚步声。直到一切都安静了,才又听陈妈妈啐了一口,轻声道,“无法无天的丫头,真当奶奶难产就一定挺不过来了?哥儿就无依无靠了?呸,奶奶福气大着呢,便是哥儿再怎么着,还是府里的嫡长孙,现在就敢一个个巴着二房

,不尽心伺候主子,回头奶奶醒了,看怎么收拾你们!”坐到了床边,给杨彻掖了掖被子,mo着他细嫩的小脸蛋,又是一声叹息,“可怜的哥儿,好好地竟然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受得这般重的伤,偏奶奶受了惊又难产,现在倒好,连个下人都敢怠慢你了。这要奶奶真的……哥儿可怎么办啊……”

陈妈妈感叹哀伤,杨彻心里却也不平静。仔细把自己听到的有限的对话连接起来分析,首先自己还魂的这个人家应该是个大户人家,不然不会有仆妇伺候,有一个老爷太太,下面最少有两个儿子,两个奶奶,自己这房是长房,自己的嫡长子,母亲因为看到自己受伤受了惊所以难产,父亲则似乎很不讨那个太太的喜欢,为人也不着调,不然儿子受伤,媳妇难产,别人想找他却都找不到。当然,那个不知道哪房的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句句话都在挑拨太太对大房的观点,压着大房……杨彻不由有些烦躁,自己眼看着怕是就得顶着这个身体过日子了,可眼下的情况,却是对他很不利。虽然是嫡长子,可瞧他受了伤,身边下人却那么少,还敢玩忽职守,就知道他在府里处境不妙——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生母正难产顾不上他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眼下他就不好了,这个大奶奶要真难产有个什么,只怕他以后的日子得更加难过。杨彻头开始大了,稍微有些底蕴的人家都注重嫡子,尤其是嫡长,更是各大家格外看重的存在,就像他大哥,从小就被严格教育,将来要顶起家族兴旺传承的重任,怎么自己还魂的这家,这么不在乎他这个嫡长孙。难道,自己是穿到寒门人家了?身为世家子,对寒门有一种天然看不起的杨彻脸彻底黑了。

“陈妈妈~”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来,“哥儿可有醒过来?药熬好了,太医说得按着时辰喂哥儿喝呢。”

陈妈妈从床上站起:“药煎好了?是你一直盯着的吧?现在这么乱,凡事都得小心。”

那人嗔道:“打开始起妈妈吩咐了多少遍了,我蕙芝哪里敢怠慢。打抓药煎药,我是片刻不离的盯着,眼珠子就没移开过,您放心,绝对没问题的。”

陈妈妈声音缓和了许多:“你我自然是信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有你妈镇着管咱们屋里的事,自然没事,可这当口奶奶正难产你妈忙着照顾奶奶,哪还有精力管别的?难保不会有人起了坏心思,我这不也是担心。”压低了声音,愤道,“哥儿出门哪次不是几个丫头跟着的?偏竟还会在园子里的假山上摔下来,木兰木槿那两个丫头,往日里咱们可是没瞧出半点不对来,当时愣就是都走开了,谁知道咱们这里还有没有安插进来的眼线?说句不好听的,奶奶这次看着可凶险,要哥儿再有个什么,咱们这些奶奶陪房过来的,可都没活头了。”

杨彻恍然,就说呢,这个陈妈妈对这个身体极关注不说,看前面呵斥小丫头的劲儿,地位也不低,后面来的蕙芝还被信任地派去做煎药这样要紧的事,原来是这个身体生母的陪房。也是,本来陪房向来就是依附着进门的媳妇为生,最容易受本家下人的气,要是这主子好,这些陪房日子不一定就好,可要这主子不好了,这些陪房的日子就一定不会好。杨彻在心底默默补充了陈妈妈的话,奶奶这次难产要熬不过去,哥儿也没了,那咱们以后可别指着再出头了,不被人打发到庄子受苦就谢天谢地了。

蕙芝也是极聪慧的,陈妈妈说的虽隐晦,可这些事她也不是没想过的,闻言当即怒道:“二房那位也忒是心狠,往日里言语上挤兑咱们奶奶也就算了,现在连这般yin毒的招数也使出来了。不就是记恨咱们大爷嫡长孙的位子嘛,亏她还是个大家闺秀出来的,凭的yin毒!”

陈妈妈叹息:“唉,还能有什么办法,咱们靖远侯府自老太爷去世,就大不如前了,王家的老爷和王子腾却是皇上的心腹,越来越受重视,两厢一对比……”

蕙芝却不服气:“再能干又如何,还不是没有爵位的?咱们府里再不好,前头还有侯府的名号在呢。再说都进了荣国府的门,自然该按规矩来,咱们奶奶是长媳,二奶奶是弟媳,合该老实本分些,却偏偏老爱跟咱们奶奶过不去。还有那太太,当初咱们老太爷在世,她可是对我们奶奶跟亲生女儿似的,敏姑娘都得退一sh_e之地,如今倒好,就会偏着二房来折磨咱们奶奶。要不是前头太太一直要奶奶怀着身子还去立规矩请安,便是奶奶早产了,也未必会难产。还有那敏姑娘,咱们奶奶难产,哥儿躺床上,她连看都没来看过一眼,还说是知书懂礼的才女呢,呸!”

陈妈妈语带苦涩:“当初太太对奶奶好,可是招了敏姑娘的眼呢,如今老太太变了态度,没人逼着,她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哪里会来给咱们奶奶面子。再说,老爷受了刺激,不舒服正躺在床上,敏姑娘要伺候父亲,没能来看正在生产的大嫂和才三岁多的受伤的侄子,说出去了,别人也只会夸她侍父至孝,哪有她半点不是。”

蕙芝一时也为之叹息:“也是老爷这段时间不好,不大能管这后院的事,不然,二奶奶也没那胆子那么做。”说着又骂了一句,“就是太太,老偏心二爷和二奶奶,对咱们大爷奶奶不待见。”

“这能有什么办法?”陈妈妈突然怨愤道,“虽说二爷读书没大出息,可咱们大爷也没好到哪里去,昨儿奶奶难产,你道下人是从哪里把他找回来的?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又气愤,“二奶奶就是成心的,借着说担心,倒把大爷的事传得满府上下皆知,太太也是,就会装不知道,咱们大爷也是她骨肉呢,这般作践大爷的名声,她也狠得下心?!”

“太太有什么狠不下心的?”蕙芝也是一肚子不痛快,“瞧瞧她对珠哥儿,再看她对咱们瑚哥儿?瑚哥儿还是嫡长孙呢,太太倒好,天天搂着珠哥儿不放,抱在身边养不说,什么都是珠哥儿为先,把瑚哥儿放哪里?”

以为杨彻还在昏迷,两人很是肆无忌惮地抱怨了一通,让杨彻初步了解,这户人家是荣国府,似乎还是公爵之家,老爷最近身体不好,二奶奶就担心老人去了,自己这房吃亏,干脆就定了一石二鸟之计先害了长房长孙,让大奶奶动胎气早产。府里太太本就不待见大奶奶,在她有孕期间也没少折腾她,导致大奶奶身体坏了下来,这胎气一动,就是难产。府里大爷是个最贪花好色的,往日就常出去鬼混,只有老爷才镇得住他,这些时日老爷身体不好,没人管着,他就越发没了顾忌,肆无忌惮的玩乐,结果大奶奶一早产,被人从花酒楼里拉了回来,二奶奶把消息传得满府上下皆知,让大爷原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坏了一层。老爷身体本来就不好,见着嫡长孙受重伤,大媳妇早产,肚子的孙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一时激动,本来有些好转的病情又重了。有个敏姑娘,是大爷二爷的嫡亲妹子,却在早些年,就在太太可以抬高大奶奶的行动中对大嫂子有了偏见,连带着不喜欢她生出来的孩子,这次府里出事,她干脆就躲在了老爷屋里,借着侍奉父亲的名头不出来——细算下来,这大奶奶,在这荣国府里,除了那现在还躺在床上的老爷,竟没有半点依靠……

这样的人家,竟然还是国公府!杨彻整个人都呆了。

不知道又是谁跌跌撞撞大口喘着粗气的跑了进来,甚至都不等呼吸平稳,就笑道:“奶奶终于生了,是个哥儿,母子平安!”

那一刻,陈妈妈蕙芝杨彻都是长长松了口气,那人却还没说完,复又喜道:“老爷听说这个消息以后,

一高兴,精神头立马好了大半,都能下地走路了呢!”

杨彻心头一动,下一刻,忽的轻吟一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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