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12月简直就是各路工作总结的主题月,各科室的副主任、副护士长基本是写作主力。当然每人都还有自己个人的总结要写,领了科研项目的,申请了专项基金的,统统都要单独交年度总结报告。韦三牛跟凌远抱怨,昨晚码字搞到12点多,今天上午报告交给马主任,直接给跩回来了,第一行就有错别字,什么态度!凌远说,活该。
年底还有一项重点工作,就是奖金分配。去年年底肝胆外科的奖金总额比前年略有提高,效益整体在改善,虽然幅度不大,大家还是挺高兴。今年,科室四个中层开碰头会一算,嗬,Zhang幅不小A。奖金方案往院里薪酬委员会一报,老齐立马把冯敏和凌远提溜到办公室。你们科养了个貔貅A?借我使使呗。
凌远的简易改革方案成效不错,肝胆外科的收治率连续多月保持增长,而且没有减弱的迹象。劈离式肝移植手术的成功就是最好的广而告之,不看广告看疗效,凌远就是个活招牌,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轻重症住院天数“原则限定兼特殊例外”的施行,有效地提高了科室的翻床率,直接达到了多创收的目的,而几乎是凭凌远一己之力拿下的基金项目,又侧面补贴了科室的开源项。
陈峥是凌远提副主任后,护理部给肝胆外科新配的副护士长,以前科里一正一副两个护士长前后脚都出科了,一个去了私营的体检中心,说是图个工作清闲,另一个托关系去了护理部做行政管理,说白了,肝胆外科又累风险又高还挣钱少,人总得图一头。护理部划拉了半天,只派出一个血管外科的副护士长过来,算是提半格让她当正职的护士长,要不人家也不愿意来。后来冯敏相中了ICU的普通护士小陈,这丫头虽说年轻,但护理技术过硬,Xi_ng格又出了名泼辣,以前是ICU护士里的
扛把子,初来乍到就把一帮小护士管得_fu_fu帖帖的。小陈人实在又爽快,科室年底总结会上,她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冯主任,凌主任,现在想进咱们科的护士已经开始排队了,都有人给我送礼了,充分说明咱们科今年工作又迈上了新台阶。”凌远说别的他不管,但收的礼得上交,小陈嘎嘎乐,说主任你用不上,啥呀,日本代购的面膜,要不主任你来两片试试。大家一通嘻嘻哈哈。护士长都公然拿主任开涮,小护士也不含糊了,说凌副主任我能问个问题吗?什么问题?别的科室的nv大夫A、护士A,问我们要你的手机号,能给吗?凌远干笑了两声,被逗地有点害羞。冯敏搭了个腔,说你们一帮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儿。大家乐地更欢了。
老冯自己也乐,心里泛着暖意。他元旦过后就正式去大外科当主任了,心里有点舍不得干了小二十年的肝胆外科。他不是院领导们唯一的人选,也并非一门心思想当官的人,但这次他是私下花心思运作了的,自己这个科交到凌远手里,才能有更大的发展。这副“主持工作”的担子也唯有交到他手里,冯敏才能高高兴兴地放心。
李睿新处了个对象,工作之余但凡有点空闲都陪姑娘压马路吃饭看电影了,他有阵子没见着李熏然了,平时也想不起来能跟谁提这个人,正享受恋爱滋味的人哪有心思*别人的闲心,况且那小子一定过得挺嗨的,否则早冒出来*扰他了。所以,李熏然,在凌远的世界,像消失了一般,不光没有3D版的,连个声儿影儿都没有,名字都无人提起。眼看新的春天都开始被人们憧憬了,凌远每每想起的,都还是初秋的一个夜和一个早晨。
潼市的冬天很少下雪,雨倒是偶尔洒一洒,没有风的助威,也能将肃杀的寒气送进人的骨头缝儿里。Yin冷Ch_ao*,本地人打小就习惯了,苦的是那些北方狗,比如韦三牛,十来年了,还是不适应,成天叨叨将来有钱要买个貂儿穿,还得是长款的,至少盖过屁gu的那种。
过了阳历年,春节前的工作日似乎过得特别快,不管过年是否有什么意趣,但休息的氛围还是能_gan染很多人。凌家的这个春节过得依然平淡。凌昕去年结婚的,新Xi妇头回在夫家过年,凌夫人准备地格外用心。凌远本来计划过了年初二再T休几天,陪凌景鸿去哈尔滨拍雪景,结果老头儿节前冻着了,开始只是咳嗽,慢慢有点儿转成肺炎,只好作罢。凌远歇过初一,回科里值班,每天晚上回家陪老爹吃饭。
初五早晨刚吃完破五饺子,凌远正跟凌欢搭手收拾碗筷和餐桌,手机响了。科里出点儿事,当班的护士说得稀里哗啦的,一看就是被吓着了,凌远听了个大概,四十七床的要自杀。
春节假日里的潼市人口减少了至少三分之一,哪哪儿都好走,就是出租车不好打,好多司机师傅歇班。凌远已经参加车牌竞拍3个月了,看来运气一般,不过车他已经选好了,黑色君威,有人说过,这车驾驶_gan不错。
四十七床的病人姓王,同屋人都喊他老王。
老王家里有三亩田,但没人耕。他和Xi妇在城里打工,他在潼市的建筑工地干瓦工,nv人在浙江一家生产X_io_ngyinJ的工厂的流水线当工人。有个小闺nv只五六岁,在乡下跟着**,两口子定期往家里打钱。这样的家庭在天朝何止千万,没人记住他们的名字,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所以老王是否真的姓王,也不打紧。
两地分居的民工夫Q把kuDang里那点心思都上交国家了。这
事能看出Xi_ng格。工地附近的小姐为迎He市场,价格亲民,工地上有人发了工资就往四面漏风电灯泡只有五瓦的破集装箱里钻,亮不亮堂有什么所谓,又不看脸。老王从没去过。五十块钱不是钱吗。他其实还存着给小妮子添个D_D的心,乡里乡外的,家里没个带把儿的总让人瞧不起。可真会有人在意这个?瞧不起别人也需得自己有一份闲心才行。之前他听个老乡说起,隔壁村几个汉子在山西矿上干的,好几年了,现在得了种喘不上气来的病,跟个破风箱似得。这种人怕是没心情*心别人家的咸淡事吧,老王不大确定。老王Xi妇岁数不大呢,生养的早。她进X_io_ngyinJ厂打工前,不知道这副*yinJ子能有这么多名堂。厂里也有男工人,有人送火tui给她吃,说是正宗金华产的,既像问又像自说自话,你长得还有点儿像那硬壳壳上印的nv人,像不?老王Xi妇不认识广告上的模特,屋里姐妹说那nv人X_io_ng是假的,说话声音能把男人魂儿嗲出来。
老王的肝坏了,不移植就没几天盼头儿了。所需要的钱,对于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个数字而已。可谁不想活着呢。老王Xi妇只带着简单的行李来了潼市,陪老王过了个条件有限的年,初五一大早,留下张纸条和信封里的五千块钱,人走得无踪无影。这就算把婚了离了,至于有没有国家的证明,对于他们,不重要。国家要证明他们的生、死、He、离,可却从来不真正管他们。
凌远赶到医院的时候,远远看见消防队的同志已在楼下拉起了气垫,派出所的人也到了。他用平稳而快的速度跑到电梯间,趁坐电梯的几十秒把气喘均匀。
老王kua坐在病_F_的阳台窗框上,原本灰败的脸色因为激动染上奇异的红,让人显得更加窘迫。凌远慢慢走近他,他朝凌远惨笑一下,说,凌大夫,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说是吧。
多亏了小陈护士长的伶牙利zhui,让凌远在出租车上把老王的情况Mo清了。nv人似乎还是比男人更有些情意吧,好歹留了个字条,还有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断绝关系。
凌远用很慢的语速和老王说话,他说你们的建筑队给你们买了保险,但如果你自杀,就拿不到钱,他当然不会提其实病死这事意外保险也不赔。他说我是这个科的主任,费用方面,不用太担心,我可以帮你。凌远又很间接地提到老王在老家的nv儿和老M_。总之,迂来回去,说来说去就两件事,一、钱,二、nv儿。凌远当然不觉得老王的nv儿不如钱重要,但他知道,这个时候,钱才是老王继续活着的希望。
我会帮你,请你相信我。
冯敏在去大外科之前找凌远单独谈了一次,关于医药代表和医疗器械代表的事。体制nei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明说,谁也离不了。出淤泥而不染,可_geng还是得在淤泥里。这种事,每个医院每个科室处理方法都不一样,主要看科主任。一般来说,某种药要想进一个医院,科主任是关键,是医药代表首先需要打通的关节,然后就是掌握着具体开药权的各大夫。同类型的药多了,凭什么开你们家的?回I扣是肯定的,到*作方法上有差异。有的是主任拿了自己那份,让药进来,剩下的就是各大夫的权限了,医药代表自己去攻关。有的是主任总控,拿整份的,然后给整个科里的大夫分。而医疗器械在一定期间nei属于一锤子买卖,更新换代的慢,所以回I扣可以透明*作,直接写到He同里,比如给科里赠送什么东西,或者提供培训机会,但最后兑现时一般都是折现。
老冯头发少,所以头顶上的理想不那么远大,谈不上悬壶济世,就想振兴肝胆外科,自己的老师当年在这个领域相当辉煌,传到下一辈,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谁他_M想当那个波谷A,可医术这东西,到了一定高度就是一种天赋,没别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有时候真不是能练的出来的。肝胆外科这种苦
B科室,得在钱上紧着划拉,否则大夫的肋条骨就得B着他自己出科去别的科室干。冯敏愿意担点风险,他自己跟医药代表谈,跟器械代表争取,自己拿的比普通大夫多不了多少,年底奖金上还多多少少考虑一下护士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副担子,要交给凌远了。
凌远看着自己的“出台”价,人民币45元,只觉得悲哀。他还得再熬半年,才有资格申请副高职称,所有的科室中层,他是手术最多的,也是专业职称最低的。好在他数学好,一众医药代表都要哭了,恨不得给他跪下,这小子祖上是干啥的,一副资本家zhui脸,还特么温情脉脉,吃人不吐骨头。
老王的医疗费用对于肝胆外科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钱。工地的工头儿和工友们捐了一些,老王自己有点积蓄,加上他Xi妇给的分手费,盯着日常住院开销还差不多,后面就指望不上了。光靠着辗转腾挪总归有限,凌远在琢磨找人化缘呢。老王情绪挺稳定,凌远隔三差五去病_F_跟他唠两句,说肝源已经有眉目了。
三月底,回暖的迹象明显,和风细雨,没有倒春寒的早春让人心情yu_yue。老王的肝源和费用终于落实了。
可老王却走了。没用上。
他一个同乡带着他老娘和nv儿来办后事。小nv孩叫凌远叔叔,竟然也不怎么哭闹,也许父亲早已经变成岁月里的一个符号,难以辨识,可有可无。
凌远对着空了的病床,没有声响地说了句对不起。
医院特别善于忘却死亡,这不是个能容下多愁善_gan的地方。肝胆外科还是接着各种急诊病人,送来的小一半儿是要马上组织手术的。李睿的技术,突飞猛进,凌远也不多夸他,顶多说句不错。
清明节的正日子,李睿申请T休,凌远说没问题,你四号值班五号可以放假,我四号下午歇半天。
五号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病人不是太多。但一大早凌远被急诊科叫去会诊,折腾了一上午。他有点儿饿,想着要不要直接去食堂。如果直接回科里,他会走另外一条路,那大概就不会听见有人喊那个名字了吧。只在纸上见过,头回听有人念出来声来。许乐山。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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