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下午，徐文祖跟在尹宗佑身后走出了他待了差不多三年的保育院。
他什么也没带走——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无非就是几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衣服，一本童话书和幼儿园里发的几本启蒙教材。这些东西在摘下了他的标签的一瞬间，便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孩子瓜分了个干净。
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徐文祖想。
他可以左右任何东西的命运，但永远不会被外力所左右。
于是他踏出了那扇被锈蚀了大半的铁门，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尹宗佑的行李也不多，他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拉着徐文祖。
保育院的位
置极偏僻，两人几乎折腾到傍晚才到临近的县城，打算在城里暂住一晚，第二天再搭车回首尔。
车票倒是没多花钱，因为徐文祖身高不够，免票。不过没有座位就是了。尹宗佑找了个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示意徐文祖坐到他腿上。
“过来，哥哥抱你。”尹宗佑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但此时坐车的人寥寥，徐文祖懒得搭理他，便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嘴唇抿的紧紧的。
年幼的徐文祖显然还没学会表情管理，喜怒哀乐几乎都写在了那张漂亮的小脸上，这让尹宗佑轻而易举的能剥开他漂亮的皮囊，看到里面那颗跳动的，火热的心脏。
这让他有了几分真实感。
“好啦，逗你的。”尹宗佑说道，“一会儿人多了你再坐过来。”
尹宗佑从身上Mo出几颗糖：“晕车吗？要不要吃糖？”
他这次拿出来的糖有着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外面的阳光落在上面，折Sh_e出了五彩斑斓的光。
“又是糖。”徐文祖伸手拿了一颗，“你很喜欢吃糖？”
“也不是。”尹宗佑收回手，他剥开一颗扔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最近戒烟嘛，只好拿糖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徐文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你还抽烟。”
吸烟的习惯是上一世徐文祖死了以后他才养成的。
有时候他夜半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反正也睡不着了，他就会溜到医院的天台上吸烟。
辛辣刺鼻的烟雾被他吸入肺里，过量的尼古丁让他心跳加快，大脑短暂的兴奋，让他产生徐文祖还在的错觉。
但他又极其清醒。
他清楚的知道，从那天开始，这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怕你吸了二手烟长不高，我这不忍痛割爱了么。”尹宗佑将那颗糖果在嘴里咬的咯吱作响，“虽然我还挺想让你多闻闻二手烟。”
他后面那半句被汽车的轰鸣声掩盖住，徐文祖没能听到。
徐文祖看着旁边这个俊秀的年轻人，终于问道：“大叔，你多大？”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可把尹宗佑难倒了。
如果按照他的实际出生年月来算，他甚至要比徐文祖还小上个四五岁，如果按照上一世，那就是三十多岁…听起来也不太靠谱。
尹宗佑花了几秒钟思考，最后还是说了他和徐文祖初遇的年纪。
“二十七。”
“那你看着很年轻，大叔。”徐文祖说。
“既然你都夸我年轻了，能不能叫声哥？”尹宗佑说，“别这么看着我，我又没让你叫爸爸。”
几个小时的车程让尹宗佑昏昏Y_u睡，这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别的娱乐工具，坐车就是纯坐车，要不就是透过窗户看看外面飞速后退的风景——看多了还是眼晕犯困。
所以到了首尔后，尹宗佑是被徐文祖摇醒的。
“到了？”他迷迷糊糊的问。
“嗯。”徐文祖解开安全带，顺手帮他也解开，“下车吧。”
尹宗佑租的房子地段很不错，附近就是个小商业区，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尹宗佑打开房门示意徐文祖进去：“不介意的话，你要和我一起睡。”
这房间大概五十平米的模样，正对着门的是一扇明亮的玻璃窗，窗边是
一张书桌，双人床和衣柜在另一边，甚至靠墙的一边还放着一个书架。尹宗佑反手关上门，将行李箱随手一放：“凑合住一下？房子我倒是买了，但是得等明年交房。”
徐文祖慢悠悠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里比保育院好了太多，但他还是问道：“如果我介意的话呢？”
“啊？”尹宗佑愣了一下，“那我只能打地铺了。”
他这话说的极其轻松，似乎完全没把自己当做徐文祖的‘养父’，而是将两人放置在同一阶级下，自然而然的交流。徐文祖带着点探究的目光盯着尹宗佑的背影，却发现后者将不大的衣柜拉开来冲他示意：“以后你的衣服可以放在另一边。”
衣柜的一半被尹宗佑空出来了，他指着那一半对徐文祖说：“你的放在这一边。”
他像是早早就准备着要收养一个孩子，租房租了有双人床的房间，衣柜和书架都整理出一半，不大的书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面前摆放了两张椅子。
他将自己的生活完完全全的分了一半给他。
徐文祖却突然不高兴起来。
他想，如果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孩子跟着尹宗佑回家，尹宗佑也会这样将自己的生活分一半给那个人吗？
“文祖？”
徐文祖猛然回神。
尹宗佑蹲在他面前，伸手将这个一丁点儿大的少年搂进怀里：“别瞎想。走，哥哥带你去买衣服。”
徐文祖莫名其妙的被安抚了。
他在尹宗佑的颈窝里蹭了蹭，感觉拥住自己的青年温暖的像个小太阳。而自己就像个在冰天雪地中行走已久的旅人，见到了那么丁点儿的光和热，便像飞蛾一样迫不及待的扑身向前。
直至粉身碎骨。
“你试试这个！”
徐文祖推开他的手。
尹宗佑坚持不懈的将那件小恐龙造型的外套递给他：“你试试。”
啊…就不应该答应和他一起出门买衣服。徐文祖面无表情。
他长得好看，长长的眼睫垂下来，不说话时就像个洋娃娃。而尹宗佑的长相也相当亮眼，所以两人一在商店里出现，便成为了焦点。
尹宗佑原本还正正经经的买衣服和生活必需品，不过他好像对于那些引着奇奇怪怪卡通画的衣服很感兴趣，还时不时的拿过一两件在徐文祖身上比划。
“不试就算了。”尹宗佑撇嘴，将衣服递还给导购小姐，“那把刚才那件小T恤帮我包起来吧，还有那身小兔子的睡衣和…那身黑色的。”
徐文祖这人真是…无论什么年龄段都不活泼…尹宗佑一边付钱一边想，不过我非要让他把小兔子睡衣穿上！
阿西…现在没手机啊，没办法拍照留证据，等以后嘲笑他了。
尹宗佑用一种遗憾的目光看着徐文祖，倒是把小孩看毛了。
“你看什么？”徐文祖问。
“看一个逃过一劫的幸运儿。”尹宗佑说。
尹宗佑买的衣服终于将衣橱的另一半塞得满满当当。
他把给徐文祖买的衣服按季节拍好，将暂时穿不到的冬衣包起来放到衣橱顶。他翻出刚买的那身黑色睡衣递给徐文祖：“走，洗澡换个衣服去？然后我去给你做饭。”
公共浴室在这一层的尽头，尹宗佑拿了换洗衣服带他走过去，这里的浴室不算大，但好在还算干净。尹宗佑示意徐文祖把衣服脱下来放进临时的小柜子里，用钥匙将柜子一锁，便拉着徐文祖走进浴室。
浴室里已经有一个大叔在洗澡了，他眯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尹宗佑，出声打了个招呼。
尹宗佑点头回礼，拉着徐文祖走到了最后一个隔间里。
徐文祖不喜欢那人盯着尹宗佑的目光，他皱眉，双手紧紧捏住尹宗佑的胳膊。
“水太烫了？”尹宗佑问他。
徐文祖摇头，他抬头看向站在目前的青年，水珠挂在他长翘的睫毛上，像是一滴眼泪。
“嗯…我把洗发水放哪儿了…”尹宗佑嘀咕道，他低头看了看，转身弯腰拎起了放在地上的洗发水瓶子。
徐文祖这才发现，他腰窝的地方纹了一只黑色的蝴蝶，大约半个手掌大小。随着尹宗佑弯腰的动作，那只落在他后腰的蝴蝶像是在煽动翅膀，挣扎着要挣脱那具身体的束缚。
在徐文祖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落在了那只蝴蝶上。
尹宗佑的腰窝敏感的很，他几乎在徐文祖碰触到的一瞬间便浑身抖了一下，他反手捉住小孩的手，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他：“做什么？”
“好奇。”徐文祖说，“MoMo看。”
“这有什么好奇的。”尹宗佑将洗发水挤到手心，揉搓出泡沫，“喜欢的话以后你也可以纹…闭眼。”
徐文祖顺从的闭上眼睛，让尹宗佑为他洗头发。
“为什么纹身？”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尹宗佑闷闷的笑了起来，“就是那天路过，感觉这张挂在橱窗里的蝴蝶还挺好看，就纹了——哎，别睁眼。”
直到尹宗佑把他头上的泡沫冲干净，才允许他睁开眼睛。尹宗佑快速的冲了个澡，拿浴巾包住小孩，又拿另一条毛巾盖在他头上，这才带他走出浴室。
刚刚那个大叔也在换衣间，不过他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在慢悠悠的给自己擦头发。当尹宗佑走出来时，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尹宗佑取出小孩的睡衣，背对着他把徐文祖挡的的严严实实。他耐心的把徐文祖身上的水珠擦干，给他套上刚刚买的干净睡衣。
“文祖自己把头发擦一下。”他拿起浴巾草草的擦了擦自己身上，也套上了睡衣。
他像是刚发现那个大叔似的，露出一个笑容：“大叔还没走吗？”
“啊，还没呢。”大叔笑了笑，“哟，这孩子看着可真漂亮，是宗佑的弟弟吗？”
“对。”尹宗佑点头，“他家里出了点事，要与我暂住一段时间。”
大叔“啧”了几声，敷衍的说道：“啊，那还真是可怜啊…宗佑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正准备去做。”尹宗佑客气道，“大叔要一起吗？”
“我不喜欢今晚那个人。”徐文祖躺在床上说。
尹宗佑正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他伸手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往下勾了勾，漂亮的眼睛在镜框上方看着徐文祖。
小孩正躺在双人床内侧，柔软的黑发散落了一枕头。他扭过头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尹宗佑，用自以为平淡的口吻说道。
其实他声音好听的紧，又掺杂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奶气，软绵绵的，带着一股子撒娇的意味。他尾音拖的有点长，听得尹宗佑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没关系，明天就见不到他了。”尹宗佑轻声说道，“既然我们文祖不喜欢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