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宗佑花费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好,坐上了去往泉边保育院的大巴车。
原本他应该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等待死神降临。不客气的说,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在哼歌,指尖敲打在软绵绵的被子上,手腕上挂着的牙齿项链叮当作响。
他想,他很快就能见到那个男人了,或许会是在漆黑无比的地狱里,无边无际的血海中长出大片大片的花,漆黑的鬼影发出低泣,随着风呼啸而来,尖叫着要把他撕成碎片。
尹宗佑猛然睁开眼睛。
刺眼的阳光骤然落在他的瞳孔上,让他眼前发黑,他缓缓伸手遮住了眼睛,牙齿手链挂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叮当作响。
他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坚硬的长椅硌的他浑身不舒服。尹宗佑缓缓坐了起来,大脑迟钝的开始思考。
五分钟后,他找到一个书报亭,但他翻遍了全身上下都没能翻出一块钱,只能站在那里翻了翻最新的报纸。
1997年2月20日。
啊,这个日期看起来像个笑话。
他礼貌的将报纸还了回去,不经意间瞥到了玻璃门上映出的身影。
似乎看起来年轻了几分,仔细看去似乎又没有。尹宗佑轻笑一声。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但地狱却把他一脚踹了出来,还将他送到了一个他原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尹宗佑站在路边,他浑身上下除了手腕上挂着的牙齿手链,就只剩下兜里的一张银行卡。
还不赖,至少不用露宿街头。他从银行出来后自我安We_i道。
尹宗佑很快就适应了这莫名其妙的生活。
他重新回到了首尔,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这一年,电脑还是个奢侈品,尹宗佑却毫不犹豫的买了一台,摆放在自己出租房的书桌上。
这一年,什么都还没开始。
尹宗佑心里一动,他从记忆深处挖出了“泉边保育院”五个字。
准备各种手续花费了不少时间,尹宗佑在八月三十号坐上了去往那个偏僻山村的大巴车,辗转了几种交通工具,终于在下午五点站在了保育院大门口。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X_io_ng腔中猛烈的跳动,尹宗佑不由得伸手按住了自己的X_io_ng口,生怕那一团拳头大小的血肉下一秒就要冲破骨头的禁锢,落在这里肮脏的地面上,被人生生踩个稀巴烂。
泉边保育院是个很破旧的院子,外面歪歪扭扭挂了个牌匾,尹宗佑轻轻敲了门。
他提前联系过院长,所以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
是个矮胖的大婶,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她笑容满面的拉着尹宗佑的手:“哎呀,之前打电话联系院长的就是您吧?您看着可真是年轻。”
尹宗佑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与她客气了一番。
他今天穿了条纹衬衫和黑色长裤,衬衫的袖子被他向上挽了两折,露出白皙的小臂,和挂在手腕上泠泠作响的牙齿项链。
刘海被他撩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在高挺的鼻梁
上压了一副细边框的金丝眼镜,妄图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正在一点一点向记忆里那个徐文祖靠近。
严福顺看到他手腕上的手链:“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戴这种小饰品了吗?哈哈哈,还真是别致啊,在哪里买的?改天我也去买一条。”
“啊,这个啊。”尹宗佑晃了晃手腕,“这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
大婶也不是不识时务,见尹宗佑并不想多说,生怕这人被自己说烦了后直接扭头就走,赶紧笑笑将人带到一间不大的房间。
像是一间小小的客厅,保育院所有的孩子都在这,他们小的有三四岁,大的看起来有十几岁了。他们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看到跟在严福顺身后的尹宗佑,眼睛里有一瞬间亮了起来。
保育院的条件并不好,所以在之前院长和老师们说会有一位大叔来这里领养小孩,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兴奋的好几天没睡着。
除了一个人。
尹宗佑看了一眼这里的小孩,有些犹豫的问道:“请问,这是所有的孩子了吗?”
严福顺愣了一下:“什么?”
尹宗佑温和的解释道:“是这样的,之前院长给我看了保育院中孩子的名册,我记得里面还有一位叫…徐文祖的孩子,对吗?”
徐文祖三个字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周围切切察察的孩子都安静下来了。
仿佛这个名字有什么魔力一般,在它面前大声说话都是不被允许的。
严福顺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随即笑呵呵的说道:“您瞧我这记Xi_ng…那孩子去上学了,估计马上就回来了。文祖啊,他可是个聪明的孩子呢,啊,这不是来了。”
尹宗佑转身。
六岁的徐文祖正背着书包走进来,他穿着整洁的校服,柔软的黑色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
似乎是对于大厅里呜呜泱泱围了一群人表示惊讶,他精致的眉毛挑了挑,却也没说什么。
他的长相和几十年后差别不是很大,如果硬要来说,那大概就是没有了那无时无刻挂在唇角的笑,和比那时大了一圈的眼睛。
徐文祖显然没兴趣在这久留,他冲严福顺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文祖。”严福顺叫住他。
“老师,什么事?”徐文祖停下脚步。
严福顺笑眯眯的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尹宗佑:“这是首尔来的大叔,打算要来领养一个孩子。”
徐文祖这才仰头,将目光轻轻落在尹宗佑脸上。
这一眼,对徐文祖来说是惊鸿一瞥的初见,而对于尹宗佑,则是隔了上千个日夜的久别重逢。
是个漂亮的人。徐文祖想。
尹宗佑则走了过去,他轻轻在徐文祖面前蹲下,视线与面前的小少年平齐。
“你要跟我走吗?”他问。
徐文祖歪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容。
他只有六岁,心智却成熟的很,保育院里只有他被允许上学,而保育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怕他。
徐文祖很明白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拿到自己想要的。
以前他也偷偷想过被某一对夫妻领养,但这个年代,自己都吃不饱,谁还有闲心去养一个别人的孩子?
就算有,也不会白白养一张吃饭的嘴。
徐文祖清楚的很。
他有点厌倦,于是
轻飘飘的说道:“不想。”
然后转身走了。
严福顺赶紧来打圆场:“您别介意,文祖就是这样,从小父母双亡…哎,可怜的很。您看看这对双胞胎,他们很乖,您可以考虑一下。”
尹宗佑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他礼貌的笑了笑:“不用了,我很喜欢刚才那孩子…这一周我都在附近的宾馆住,如果他执意不同意,那我就回首尔。”
说完,他礼貌的道了别,将手里带给所有孩子的见面礼递给严福顺,便走出了保育院。
当天晚上,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块小小的蛋糕,在这个年代,蛋糕可是奢侈品。徐文祖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自己面前那块奶油蛋糕,犹豫了一瞬,还是慢慢吃了下去。
太甜了,他想。
会长蛀牙的。
他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了白天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漂亮青年的身影,那人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但又很温柔。
不过自己已经拒绝了他,他应该已经走了。徐文祖将餐具放到指定的位置,仔细洗了手,打算回到房间继续读书。
保育院里的书少的可怜,所以唯一的一本童话故事是属于徐文祖的,他正大光明的摆放在自己的床铺上,其余的孩子就算再想要看,也不敢去Mo一下。
就连徐文祖白天上课时,也没有人敢碰一下。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尾声,老师忽然将徐文祖叫了出去。
“文祖,你哥哥来了。”女老师温柔的说道,“在门口等你呢。”
徐文祖皱眉,但还是迈着小短腿走了出去。
是尹宗佑。
他今天穿的倒是随意,刘海也放了下来,整个人显得特别小,像是隔壁中学的高中生。他冲徐文祖招了招手,一双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
徐文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刺眼。
尹宗佑却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生日快乐!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徐文祖问道:“生日?”
“对啊。”尹宗佑弯腰抓住他的手,“之前看档案时看到的,你的生日是今天哦…昨天那蛋糕不算,今天再给你买一个。”
徐文祖想起昨天那甜腻腻的奶油蛋糕,不由得拒绝道:“不用。”
“你不喜欢吃甜的啊?”尹宗佑道,“还以为小孩子都喜欢甜食…难道你从小就立志当牙医,所以不吃甜的?”
徐文祖问:“什么?”
尹宗佑立刻回道:“没什么。那我带你去吃点别的吧。”
两人坐在小餐馆里,尹宗佑琢磨着徐文祖的口味点了几道菜,放下菜单后却发现小孩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
尹宗佑笑了起来。
徐文祖发现他笑起来有一个很浅很浅的梨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在这,我还能去哪儿?”
尹宗佑低头,将罐装果汁打开,轻轻放到徐文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