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水晶龙宫之际,哪吒差点被嵌在路两侧明晃晃的硕大夜明珠闪瞎眼睛。原本以为天界各星宫殿宇已经足够金碧辉煌,哪知道海底的琼楼殿宇,飞檐翘角,层层叠叠,比之天宫,竟更添三分富丽堂皇。一群群色彩斑斓的鱼儿悠然自得的绕着宾客游来游去,珍稀水草随着水流扭动身姿尽情舒展。
甫一踏入水晶宫,一只面目秀丽的蚌精仙子婀娜多娇地迎上前来,福了福身体,似是极度惊诧,亦极度欢喜:“奴家竟不知太师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望太师殿下勿要怪罪!”
哪吒为道门通天太师,又有天帝亲封的太子元帅,是以一众小仙都恭敬地尊称他为太师殿下。她的嗓门大,声音顺着水流传进龙宫正厅所有人的耳朵里,一时间成群结队的宾客都停下步子,朝哪吒望来,吵吵嚷嚷的环境霎时安静下来。
哪吒走进去。每经过一个人,不论他认识与否,是鬼神或是地祗,都向他恭顺地行礼。哪吒点点头以示回敬。他很不喜欢这种场面,一场下来,脖子酸疼。
正厅最上首,金光闪闪的宝座上坐着一位身着明黄紫领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男子头戴十二旒珠帘冕冠,衬得玉面玲珑,浩气凛然。
太白走上前,躬身作揖:“小仙太白,拜见龙王,恭贺龙王喜得佳婿,燕燕于归。”
说毕念了个诀,手心现出一方浮雕精刻檀木盒,交与立于龙王左首着墨绿绸衫的Gui丞相。
哪吒没有想到四海之首的东海龙王如此年轻,待太白站到一旁,他走上前,正在搜肠刮肚找祝词时,却见东海龙王步下座位,满目惊喜,“太师屈尊寒舍,顿使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坐,请上座。”
龙王果真谦虚,龙宫若是还叫“寒舍”,天宫就是茅厕,漏雨的那种。
龙王携起哪吒的手,把他往宝座上按。哪吒再不拘礼节,也知道这样喧宾夺主不合礼数,一番推脱。龙王是条古板谨小慎微的龙,哪吒不坐,他也陪着站着,哪吒推脱得都有些火大,龙王依旧固执。Gui丞相急忙使眼色,让小仙侍抬了把铺软垫的椅子来,紧挨着宝座左侧,哪吒方坐下,龙王才跟着坐下。哪吒的下面站着Gui丞相,再旁边是太白星君。待到他们坐定,宾客们仿若重新活起来,络绎不绝地涌进正厅,先向龙王祷祝,再向哪吒示敬。
待所有宾客落座,一群仙娥缓步入内,轻衣漫舞,丝竹声声,席间觥筹交错,谈笑声碰杯声,一派热闹。
敖丙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许久,酒已过三巡。一入东海,善财就与他分开,先回家探亲去了。他独自从后门走进,东海的仙子们见到他都面露异色。他冲她们微微一笑,将那扇珊瑚精交予她们,仙子们默不出声,掩护着昔日的东海三太子,悄悄来到宴席最角落。因行动过于轻缓,他踩到自己的衣摆,险些摔了一跤,他惊慌地稳了稳身体,袖口又不慎打翻了酒杯,他慌忙扶起杯子,左右观望一番,没有仙者被惊扰到,他长出一口气,正襟危坐下。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一切被一双漆黑的眼睛尽收眼底。
哪吒生平最烦的就是欣赏歌舞,吟诗作对和谈天论道,此时坐在龙王身边,只觉得束手束脚,没人说话,不能乱动,只能喝酒。可水晶宫的果酒寡淡无味,喝在口里如白水一般,没有味道。越熬哪吒越觉得屁股下如同火烧,几乎要按捺不住Xi_ng子拎起太白的衣领胖揍一顿,若不是他,自己哪会来此遭一番罪。就在他极度不耐烦之际,角落突然出现了那个偷偷MoMo的青色身影。
哪吒看着他踩衣摆打翻酒水,再小心翼翼
落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正经样子,觉得这是这场无聊宴会里唯一的趣事,他忍不住笑了笑,端起一杯酒抿了口。
一个小仙娥走上前,在龙王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龙王从歌舞中收回目光,望向敖丙的方向,眼神中情绪复杂。
敖丙也看向他的父王,这是三千年来父子唯一一次见面。沉淀了三千年的思乡之情,这一刻在心间翻涌,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他的父王依然健壮如初,还将东海治理得很好,他很欣喜。
哪吒再抬起头,下意识望向角落时,便撞进了敖丙一双饱含情绪的墨蓝色瞳孔里。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亿万颗银星同时闪动的星河。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想抓却抓不住,他的心脏咚地一跳,呼吸有些沉闷。他发慌地抓起酒杯,猛灌下一口酒。酒竟有一丝苦涩。
太白发现他的异常:“太子爷,没事吧?”
哪吒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再看向那个角落,敖丙已经垂下眼帘,啜饮着自己的酒。
太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嘻嘻笑道,“华盖星君也来了呀,太子爷,去敬一杯酒罢。”
哪吒一动不动,太白站起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头脑发热丸大抵开始生效了,快去罢太子爷。”
哪吒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认为再坐下去要生褥疮了,便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他走到敖丙跟前,正色道,“这位星君甚是面熟,咱们是否哪里见过?”
跟在后面的太白抚住额角。现在三岁小儿也不这样搭讪了。
突然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敖丙甚感意外,抬起头发现一个红衣少年亮眼晶晶地注视着自己。少年满脸写着青春年少,却故作老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托酒樽,绯红衣袂在身后无风自动,威风飒飒。他身体挺得笔直,但敖丙总感觉他随时就要如烂泥一般摊到地上去。敖丙整理衣襟,站起身,沉着作揖道,“在下华盖星敖丙,见过太师殿下。”
哪吒道:“你认识本座,我们在哪里见过?”
敖丙道:“殿下误会了,殿下至尊至贵,令人不敢逼视,放眼六界,除却天帝,只有太师殿下有如此尊荣,在下只是斗胆猜测,万不敢高攀殿下。”
“你猜的倒准。”哪吒赞叹着,举了举酒樽。
敖丙矮下身体去取酒。
这时,一群仙娥捧着鲜果菜品鱼贯而入,一位仙女路过哪吒时突然脚下一崴,撞向哪吒,猝不及防间,哪吒只稳住自己倒向敖丙的身体,却没防备一杯酒全撒了出去,尽数泼在敖丙绣着流云的青色衣襟上。
身后的太白老脸皮微微抽了抽。
哪吒手忙脚乱地去擦他的衣襟,又看见溅了丁点在他脸上,下意识伸手去擦。
敖丙不动声色地侧身躲过,自己用指轻轻揩去,口中说道,“无妨无妨。”
两人离得很近,哪吒动作幅度大,弹出他挂在脖上的吊坠。
吊坠挨在敖丙的眼帘前,悠悠地晃动。
一只半小指长的浅色左旋海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