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的局势与夏夷则所想大为不同。圣元帝一纸诏书将之宣归,一路上所过之处,皆有官吏厚礼相迎,极尽追捧。待将至帝京,尚未入城,已有宫人久候皇门之外,恭请夏夷则往陛下新赐的府邸入住。
已经习惯了被轻视和敌对,他几乎不太适应这些,几乎忘了自己还能如一个尊贵的皇子被礼敬对待。
圣上赐府于三皇子,并允其自建府兵。这本不奇怪,只是圣上既然允准,却一兵一刃也未赏赐,一点一滴也不过问。看似冷落,实为纵容,即使有人多次进谏,也只道一声朕知道了,好似那数千j骑,本就应该在三皇子身后,平空而来却理所应当。
这态度再明显不过,满朝还不曾见过圣上对哪位皇子如此宽容地示好。听闻某位贵妃娘娘已去太后宫中哭了又哭,皇后甚至垂泪直言,“皇上若真有心立储,干脆下诏便是,若是并无此意,又何必看重那样一个出身!岂不叫六宫心寒!”
话本就是说给世人听的,当然传了出去。圣上那并无反应,只知道三皇子听后报以冷笑数声,话音里透着十足轻蔑。
“六宫里还有人归无葬处,
做儿子的连祭拜也无可祭拜。皇后如此体恤六宫,不知可曾替她心寒?”
一句话落地,不时便传到圣元的耳朵里。做父亲的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终于下诏三皇子入宫觐见。
隔了其实并未很久,只因为这许多沧海桑田的变故,父子二人好似已经半生未见。
圣元背对着殿门,整个人隐没在华幔投下的黑暗里,拖出长长的影子,夏夷则推门而入,一步一步踩上去。
角落里燃着龙涎香,在窗棂漏下的日光里缭绕出盘桓的烟雾,味道如此浓郁,好似空气都凝结成一团厚重的棉絮,叫人喘不过气。
夏夷则不能理解他的父皇如何可以在这样了无生气的华殿里,安然度过每一个日夜。
“焱儿?”
听到了脚步声,圣元并没有转过身,只这样唤他。
夏夷则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此亲昵的称呼,不该属于眼前这位刻薄寡恩的父亲。
这沉默让圣元露出了些嘲讽的神色。“不肯认朕?恨朕?想杀了朕?”
夏夷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龙纹盘绕的背影,眼中眸光如雪夜shen潭,清冷而凛冽。
“你长得像你的M_亲,尤其是那双眼睛。”圣元并没有转身,自顾望着面前的窗,“可如今,你身上已没有一丝骨血再属于她。”
夏夷则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他继续听着,这位父亲每一句残忍如刀的话。
“你爱她,恨朕,可你抛弃的是她,留下的,全是朕予你的血r。”
圣元笑了起来,声音嘶哑而尖厉,让人想起染过血的黄昏里不怀好意的枯鸦。
“为了朕的位置,你不是也宁愿割舍你的M_亲,宁愿背负一身你最怨憎的人的血脉?对自己狠绝如此,焱儿,”圣元缓缓转过身,“怎能不让朕高看一眼!”
满身冰冷,夏夷则定定站着,迎接那双苍老的眼眸。
“如此厌恶她予你的妖身,你又凭何说你因为她而恨朕?”
这就是他面目可憎,言语恶毒的父亲,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
“焱儿,为何站着不动?坐下,朕允你坐下。”
夏夷则犹自站着,像是被定住一般,沉默看着他父亲走近了些,在雕花*的檀木椅上坐下。
“朕有三个儿子。”圣元的语气平缓而疲惫,如所有真正老去的父亲在检点平生。“长子之M_出身书香世家,是朕认可的皇后。皇后父兄,在朝中皆任重职,经世致用,可谓良臣。”
“次子之M_,是将门之nv。当年朕起兵南海,其长兄曾随朕左右,出生入死。”
“朕还有一个小儿子,其M_妃出身贫J_ia_n,却是这世间最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nv子,是朕平生挚爱。”
夏夷则冷笑一声,转过头,看窗外初开一树寒花。
“小儿自幼体弱,朕将他送往宫外,交由一位故友照拂。后宫如何险恶,朕岂会不知?可怜他M_妃没有半点势力,朕要护她周全已是不易,幼子无辜,朕宁愿他远离京城,交给一位值得托付的人。”
“朕虽不常见他,却知道他得那人护佑,实在比在朕身边过得更好。”
“哈哈哈哈哈哈**”夏夷则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焱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三子中,朕最在意的,正是幼子。只可惜**他M_妃原来非我族类,连同朕那位故友,一同瞒着朕,撒下弥天大谎。”
“焱儿。”圣元突然加重了语气,凝视这大笑不止的儿子,几乎一字一顿。“你若真想要这位子,那便给朕记牢。这天下,没有人,可以欺君。”
夏夷则转过头,唇边犹带着一丝讥讽。“我不是你,陛下。”
“不是吗?”圣元笑着看他,几乎痴迷一般
地,仔细打量着这个儿子。“朕有三个儿子,长子带着他M_亲的一半血脉,朕总觉得略显优柔,次子继承了他M_家的直爽,朕又嫌弃他Xi_ng情暴躁。唯有小儿子,本是个朕要宰了的妖怪,可他回来了,body里流着的,竟然完完全全,都是朕的血。”
圣元也终于大笑起来。夏夷则想,他一定是疯癫了。
“朕怎会有如此贴心的小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苍天待朕不薄!朕是天子,自有天意成全!”
“天意?”夏夷则起手拈诀,玄凝剑破空而生,剑气如霜架在圣元颈前。
龙椅上的人毫不担心,仍在大笑。
“好孩子,你该杀的人,不在这里。记着,受命于天、君临四海的人,不应该留下任何把柄给任何人。”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清和已经教不了你,那便让朕,你的父皇,教会你。——当日筵席之上所有目击之人,你一个都不能留;皇后一族久涉官场岂能全身而退,你要扳倒,朕自会成全;至于这天下兵马——你若能将武家收为亲兵,倒也为朕减了一桩后顾之忧。”
“还有你那几位朋友,对你的底细,怕是比朕知道得还多。乐将军积威犹在,你不好得罪,乐公子不杀也罢,让他知趣些,走得远点。至于那位天罡,有百草谷撑yao,你要灭口,也记得做干净些。呵**百草谷,前朝遗民,擅立军营,本当早日收编于朝!听说那位秦将军很是推崇你,焱儿,这很好,你很聪明。”
夏夷则好似第一天认识他的父皇,紧紧望着圣元的眼睛,一直望向最shen处。
“北有安尼瓦尔肆扰边境,呵,天子不封,谁敢擅自称王?!南有巫蛊一教荼毒民心,朕的子民,岂能全无礼仪教化?!”
圣元声音愈发大了,脸色却因为情绪激动而愈发苍白,皱纹毫无保留地彰显出来,岁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有怎样的雄心。夏夷则突然意识到他的父亲已经多么苍老。
“天下久经战乱,如今初定,首要安民生息,朕虽有心**却不得不,暂缓图之。”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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