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尽情一哭,直把这十余年的眼泪都掏了个干净,好似心中shen积多年的寒冰因着清和心口的暖意而渐渐融化,无处可去,只得从眼睛里流出来。一生也只此一次,他终于放下了所有克制和伪装,以最激烈的方式来发Xie一腔shen藏太久的痛苦。他这才知道,能够抱着谁放声痛哭,亦是天大的幸事。
他却不知原来流泪也这样耗力,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轻飘飘的,疲惫不堪。又加之nei力簸*,伤重未愈,整个人几乎就要睡去。
他于放肆的悲泣里喃喃地说着些孩子气的话,从很小的时候说起,一直说到长大后的不安和迷惑。他话中没有抱怨,只是眼泪自然地落了下来,自己亦觉得惊奇。清和想,那大概只是本能,在可以哭的年纪里忍住了眼泪,不代表想哭的Y_u望就没有烙在心里。于是他年回头,即使已看淡委屈,可那层层叠叠的新伤旧痕,终究需要一场盛大的告We_i。
他欠岁月的,岁月欠他的,都铺成了一地柔和的珠光。
清和听他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整个人也rou_ruan了许多,是要睡着了,便用力拍了拍他,
“不要睡。”
夏夷则怔忪了一下,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我有些累了,师尊。”
“为师小时候**”清和顿了一下,同他解释,“家里人说过,若是哭了便睡,容易伤身。总是给我找些高兴的事情来做,忘了哭过这事,才能去睡。”
夏夷则未料想清和会同他说年幼的琐事,既惊讶,又有些欣We_i。他zhui角微微上翘,“原来师尊幼时也会哭。” _gan受到清和家长辈shen切的关爱,不觉羡慕,“师尊的家人,对师尊可真好。”
“呵**”清和笑了笑,大概觉得忽然说得太远,便止住了。
夏夷则也没有继续问。纵然清和不说,谁也能看出来,这人一定受过了许多年宠爱。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天生温柔,风刀霜剑养不出心平气和,至少曾在和风细雨里长眠过一场好梦,尝了足够多的甜,才好应对日后漫长的苦。
清和一定被妥帖地爱护过,才能这般无所保留地爱着别人,也才能,这般流连忘返于这一世红尘烟火。
夏夷则很明白,师尊同自己,很多时候都是不同的。可多么幸运,他遇到的正是这样的师尊。
清和叫他放手,他才慢慢把抱紧的手臂松开。清和指着一地明光,“夷则也找点事情做,把这些都捡了,再去睡罢。”
夏夷则忽然有些脸红,好像是被拆穿了什么极为xiu_chi的事。这一地鲛珠圆润漂亮,每一颗上都清清楚楚,映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那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鲛人。
他怎么能忘记自己同清和最大的不同——他不过是清和误打误撞,捡来的小妖怪。
可瞧在清和眼里,这徒弟仍是最好的,即使变成了鱼,也是最好看的那一种,也还是一样的乖巧懂事,会一颗颗仔细收拾起他自己的鲛珠——此情此景明明没什么不妥。
于是在南熏面前,清和理直气壮。
“不易骨。”
南熏曾经同紫胤抱怨,清和这人天份好,容貌好,对人好,几乎没有不好,除却一条——有时实在任Xi_ng了些。紫胤想了想,说他只是贪心。这一刻南熏再想起紫胤的评价,方觉入木三分,叹了口气。
“清和,你总不能太贪心。”
清和轻笑一声,并不愿承认。“我只是**”
“你就是贪心。”南熏铁口直断,不再客气,“舍不得他死,就丢在禁地,说不定活得比你还长。又不想易骨,又想他像个人一样活着——天底下哪有这样两全的好事?”
清和皱着眉头不说话,索Xi_ng转过身去,还是赌气似的那一句,“不易骨。”
又追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他有这回事。”
南熏懒得再说,留下两瓶药便走了。
清和又沉默了一会才转过身,一眼看到桌上那两瓶极为珍贵的——都是为易骨准备的伤药。他拿起来只是闻了闻就不太高兴,嫌烫手似地远远放到一边。可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把这药小心地收在袖子里,这才去找夏夷则了。
“夷则,为师要告诉你一件事。”
夏夷则正小心养着伤,一边偷偷尝试驾驭体nei的妖气,一边思索若是去了禁地能不能常常出来透气,此刻骤然听说原来还有易骨这回事,简直喜从天降,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清和。
“师尊怎么不早告诉我?”
清和皱眉瞧他一脸遮不住的雀跃欢喜,声音冷淡,“因为你可能会死。”
“易骨虽是个办法,却也几近无望。自太华立派以来,只有一人从易骨生还。”
夏夷则笑容凝在脸上,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师尊舍不得我死。”他甚至是轻轻笑着说,“却舍得我做一个妖怪。”
清和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埋怨,
却仍是坦诚,“不错,为师觉得,你做个妖怪,总比死了好。”
夏夷则突然大笑了一阵,似是听到什么极为荒唐的话。他笑够了,又顺了口气,才一字一顿道,“请师尊,为弟子易骨。”
言语铿锵,带着九死不悔的决心,没有半点余地。
清和未料他如此坚决,心中顿生凉意,怔然望向他眼睛,轻声问:
“若果真死了呢?”
夏夷则不忍直视清和此刻眼神,扑通跪地,shenshen低俯下去,额头紧贴着手背,用最谦卑的姿态回应了清和。
“那便等来世,弟子结草衔环,再报还师尊。”
清和看着他,目光中杂糅着种种说不清的情绪,一时看不出是怒是哀,亦或只是惆怅。他张了张zhui,似有无数话想说,落在地上却只有一句,“不必了。”
夏夷则便明白,清和是生气了。然而他又何尝没有怨意?那溃散的又岂止是清和留下的封印,还有这一场师徒关系中,某种微妙的主客压制。
“师尊,”夏夷则终于忍不住将心底的话一gu脑全倒出来,“这事您说了不算。”
“若有来世,便是师尊不愿见,弟子跋山涉水也只管去找。只是这一世,弟子无论如何不甘心做一只妖。”
“师尊只求我活着,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不瞒师尊,武家已同弟子接应,武灼_yi决意助我夺嫡。”他顿了一下,见清和未有惊讶之色,显是有所知悉,便继续道,“弟子活一天,便一天不能放弃此间江山。半妖之身,祸乱天下,是以此罪死在师尊剑下,还是死在易骨途中,想来都是一死——后者倒更慈悲一些。”
清和闭上眼,叹息着开口,“我未料你竟如此放不下**强迫你甘心为半妖,是委屈你了。”
夏夷则摇头,“我本就是半妖,有何委屈,委屈的是这十一载多情春秋。师尊教了我十一年如何为‘人’,却又突然叫我回到十一年前。那么弟子所学的这些学问道理,师尊为弟子付出的这些心血,又算什么?”
“红尘缱绻,师尊若是一早就知道要将我送回去,便不该曾带我走进来。”
“更何况,弟子放不下的,又何止M_妃之仇?”
夏夷则望着清和,眼睛亮如星火,“师尊可还记得,弟子离山前曾言,心中有话要告知师尊?”
“可惜一别之后几经风波,在弟子看来不亚于沧海桑田。并非弟子心意有丝毫改变,而是**师尊,即使是此刻,九死一生之后再见到您,弟子依然无法以此形貌,将那话诉诸于口。”
清和一直静默听着,只字不答。直到此刻他才能确定,这徒弟远比自己想象得更骄傲,也更成熟,原来他已经走了那么远。
“弟子所求种种,皆比活着更难——可若是求不得,弟子活着又有何用?!”
“又不知师尊所求为何?难道除了弟子活着,果真再无他事?!”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提他事。”清和只是这么敷衍地回答,毫无意义。他仔细看着夏夷则年轻的脸,因着激动甚至微微泛着红晕——坦诚而殷切,实在无法不叫人喜欢。
清和便突然,在这一番气势B人的剖白后,轻轻笑了。
“夷则A,”他说,“你可见过哪只妖怪,能这样同为师说话?”
夏夷则一愣。
“你尚惦念着自己半妖身份,已是如此大胆,他日果真易骨成人,真不知该当如何了。”
夏夷则不知清和是何意
,怎么忽然打趣起来,在心里飞快地揣度着清和的心思。
“好了,你有怨气,为师都明白。”清和又笑了笑,“你不明白的,为师也明白。”
夏夷则十分讶异,然后清和恰到好处地止住了,似乎并不打算说出来。
从夏夷则初生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被交到自己手上。他身上留着自己的封印,是自己成就了他,也是自己最知悉他的生死。他是鲛人,天下之大,所能庇佑他的也只有自己这一方院落,一个怀抱。——他是自己的。
若日后他果然生还,剔尽一身妖骨,行尽天地无涯**那便是彻彻底底,neng离了自己的庇佑。
关于多年的封印和隐瞒,关于此刻对易骨的逃避——舍不得他死是真,清和作为师尊,这上位者的掌控和占有,也是真。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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