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将下未下时,天气最是闷得出奇。近黄昏,燕子贴着水面,对影低飞。御花园里,池花未开,水榭已布上筵席。
王孙甩开乌金扇,指点罢往来宫人,抬头只见天际泛血,层云漫卷。折扇啪一声收起,王孙zhui角噙笑。
“需得一场大雨。”
而此时谁人一骑清尘入长安,侧帽风流,冠绝十里长街。
马蹄飒踏而过,余风一阵,吹动街角摊头,旧卦幡翩然若飞。
有人临街望天掐指而算,叹天下太平日久亦有终时,血月当空,妖星临世,皇气污秽,主大祸乱。
“需有一场大祭。”
夏夷则在丹凤门前下马。
他今日穿得郑重,钿花礼_yi暗绣云锦,yao佩澄碧如春水,漾一挂冰丝流苏从yao际直垂_yi袂。宫人跑来牵马,几乎不认得,已不敢B视,俯首问安里心生轻叹,来日他若归朝,何人还能容下。
踏重门,过宫墙,穿回廊。天色渐暗了,九门十二殿,宫灯依次亮起。整座禁城华灯耀夜,却又寂静如死,如一座光辉璀璨的坟。
直到离太ye池近了些,才听得风里传来丝竹之声。有宫人迎过来,提着灯,踏着碎步,领他向前。
无论何时回来,夏夷则想,都如路过的远客。这恢弘而残酷的地方,从来不像一个家。
红珊遥遥望他,目光明亮又严厉。夏夷则知她埋怨自己来迟,快几步绕至她身侧,眨眨眼,露出讨饶的笑意。
有灯光映着,夏夷则面容愈发柔和而乖巧。她便没有办法对这儿子端出颜色,只蹙起眉,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去哪儿了?好在你父皇还没来。真若迟了,被她们捡了由头说三道四,总不是咱们的理。”
“儿臣不孝,给M_妃徒增担忧了。”夏夷则陪着笑,知道满座的目光皆投在自己身上,只当看不到,在心里早已默默揣摩过排位轮座之中的文章。“儿臣心中有数,这不是来了。”
淑妃的分位不算高,只因育有子嗣,凭着夏夷则也坐得上一席好位。皇家家宴,虽不计较那些繁重大礼,夏夷则也不能坐于她身侧,说了几句话,便要往皇子席次而去。起身的一瞬间,他目光扫过满座,又心生了一点讶异。
“M_妃,”他压低了声音,目光不经意地收回,“左右丞,中书令**原来也在。”
红珊亦不解,却未多虑。“老丞相多年来未涉党系,近年对你倒是颇有赞辞。圣上他心中明白,你既难得进宫,或许是圣上有意**”
夏夷则却不相信他父皇会对自己有什么指点之意,直觉有事,面色仍是平静如常。他转过身,安然迎向满座或探究或挑剔的目光。
许多年了,他习以为常,这种种目光如刀剑加身,已能从容不惧。
他既修行多年,耳力自比常人好些,此时端坐无言,四座语声窃窃,都声声入耳。宫nv妃嫔,所思所谈,大不过那人恩惠宠怜,多不过六宫冷暖。他垂下眼,把玩手中玉盏,不明白那人除了身为帝王,还有什么值得倾慕。
终于众人等来了他们的天子。道是耽于朝事,在书_F_小睡未醒,多半是胡扯,谁又能同天子计较。夏夷则也听过那些不入流的巷陌秘闻,圣上么,心怀万民,总是多情的。
一席宫宴吃得淡而无味,席面却风生水起。夏夷则想起清和说过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说想
要,喜欢的亦从不说喜欢,不觉一笑。他看着眼前的场面——谁若是想说东,必先把四He都绕过,若说水,得先数过各方名川,若说天,那便连黄泉碧落都先指点一遍。他想,若是自己不幸沾染上这习气的丝毫半点,也实在身不由已。
在场诸人却早都习惯,能从那天花乱坠笑里藏刀里轻轻错开刀的准头,再同样嘘寒问暖花团锦簇地回刺一剑,各个都有一身不动如山的好本事。
夏夷则含笑看着,偶有锋刃向他而来,也都一一化开。明枪实剑都经过,生死一线也见过,此刻这点言语上的往来,没道理别人会,他却不会。
虽是一片不动声色的刀枪,也能叫人想起浓稠的血腥味。夏夷则微微走了神,想起的是清和苍白的脸色,中_yi上几点血迹。
血玲珑背后,是老大呢,亦或老二?这笔账,总得连本带利拿回来。可清和却不许他生了夺嫡之心,他不想逆拂清和的意思,这就有些难办。这么看来,他同清和要说的要紧事,还不止一件。
然而他此时才想起计较,未免太迟。
他喝下眼前的酒,尚未有丝毫察觉,只觉得此刻谁的声音过分刺耳了些,一声一声,有恃无恐。
“听闻淑妃娘娘出身海上,当年一曲渔歌更胜过鲛人,叫圣上神魂颠倒。不知今日圣上寿辰,我等能否有幸沾了天子的光,再闻一曲天籁呢?”
“娘娘不必谦虚,谁都知道娘娘j于保养之道,姐妹们如今都老了,只有淑妃娘娘还如刚入宫那时,竟是一点不见老态。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妖孽托生呢?”
“妖孽?陛下倒果真说过,曾于海上邂逅一鲛nv,温婉贤淑,同淑妃相貌如出一辙。都道是鲛人善歌**娘娘,莫非其实便是当日海上那一只么**呵,呵呵**”
“哟,胡说什么,淑妃这般国色,便是妖孽也是那廊前牡丹花妖,想来不会是什么鲛人,满身鳞片,岂不面目可憎,如何迷惑得圣上去?”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莫非见过鲛人不成?”
闭zhui**统统都闭zhui**
那是他挚爱的M_妃,做儿子的便是涵养再好,也生了真怒,抑制不住要张口驳斥,却发觉句不成声,头不知道何时痛了起来,似有千万钢针shen刺脑髓,搅动不停,又勾起全身每一寸筋脉,斩断了,切碎了,最后连皮r都撕开。
“你怎知我没见过?你瞧对面席上,不正坐着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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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痛之下,他如受剐刑,目不见物。满座惊呼,杯盏碎了一地,利刃出鞘的声音干脆漂亮,杀意B至脖颈,原来他的兄长于宫宴上佩着刀。
然而那gu力量既然已经挣破每一寸封印,叫他承受过了生不如死的痛楚,也会给他意想不到的保护。
今夜过后,朝中再无侧帽风流,一笑冠京华的三皇子。
那是真正的怪物。耳侧生出嶙峋的鳍骨,脸畔长出粗糙的鳞片,无数妖冶的花纹,从手臂爬起,绕过尖锐的骨刺,渐渐布满鳞光闪烁的肌肤。那分明是一条鱼,却又长着人的面孔和身躯。若说是那就一个人,满身妖畜的鳍鳞,又实在太过触目惊心,恐怖不堪。
他不知道是如何打伤了拔剑的人,只是出于本能。要捏死那个人,不会比捏死一只麻雀更难。他若是想,一宫的禁军,也拦不住他。
他只是不知道往哪去。像一个懵懂初生的孩子,他渐渐能够睁开眼睛,视线中的一切都带着血。
在一切骤然发生的瞬间,在尖叫和惊呼声中,高高在上的天子,瞪大了双目,却转过头,看向那个无措的M_亲。
从来求不得的才可堪永恒。天子心中有一片琉璃幻梦,她给了他半生真实的陪伴,却把那个高不可攀的梦,打成满地粉碎。
他**或许已经没有人确定是他,
还是它,看着自己的兄长在躺在地上shen_y哀嚎,只是傻傻看着,神情天真而无辜。座中有人吓得啜泣,圣上冷眼望着,不发一言。无人敢向那妖怪皇子靠近一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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