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陪清和端坐在厅堂等此间主人。他等得无聊,眼观六路,不动声色间将一室摆设打量个遍,不知不觉凝望墙上一幅画出了神。
那画工算不得好,只妙在意境玄奇。天宇净阔,月生冥海,波澜微卷泛起一片琉璃浮光,冷挂珊瑚枝头。
他想自己应该不曾于海边一观,却有种奇妙的错觉,好像曾经身临其境过。清辉映碧海,铺展在他眼前的并非波涛险恶,反如故乡般亲切。
直到清和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神太久。夏夷则定了定神,收眸的瞬间方看到画上题了两句诗。
“雁尽江花老,人归海月空。”
他愣了一下,这才发觉那画面是太过空远,少了点什么,难免叫人看得惆怅。
不及再细想,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夏夷则收了心,好奇地转过头。
与想象中倒也没有什么差别,千
红阁的阁主,同她名字一样,当然是生动好看的,当然也带着江湖人常见的j明和疲倦。你看不出年岁,可当你看着她眼睛,就明白地知道她已经并不年轻。
夏夷则想,这就是侠义榜上不时看到的那个念奴娇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念奴娇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逡巡不停。夏夷则有些不解,他想那是清和的故人,故人重逢自有许多话可说,不至于过于在意自己。他疑惑地望向清和,却见清和一脸无奈。
“别一直盯着我徒弟,”清和笑道,“夷则会不好意思。”
夏夷则微微窘了脸,想说徒弟也没有那么容易不好意思,就听到念奴娇一阵清脆笑声。
“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r。早听说清和护短,果然护得厉害。”
言罢她朝夏夷则走得近些,直接大方地端视着他。“真像,”她脸上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悲喜的神色,夏夷则心中正疑惑不定,又听到她幽幽道,“生得这样好,一眼就知道是红珊的儿子。”
夏夷则睁大眼睛,心中颤抖,提起十二分j神重新打量她。“你认识M_妃。”他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居然认识她。”
淑妃常年shen居禁宫,虽得宠幸却到底势单力薄,在宫nei遍地敌对,无人为友。是以夏夷则活了十七载,竟是第一次知道,她M_妃于宫外也有这样的旧识。
“我当然认识。”念奴娇一笑,眼神中便有了些长辈的慈爱,“我认识红珊时,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夏夷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只能乖巧地笑了,“晚辈夏夷则,见过念奴前辈。”
“人也机灵。”念奴娇不无_gan慨,转头对清和一笑,“红珊的儿子,你的徒弟**当真讨人喜欢。”
“找你来,不是给夷则面相的,看看就行了。”清和见寒暄够了,终于说起正事,“血玲珑其人,我与之交过了手,发觉些异样。关于此人,你们阁中又知晓多少?”
念奴娇仍在静静看着夏夷则那一双shen如月海的眼睛。很奇妙,夏夷则竟也不觉得如何尴尬,大概因为他也能_gan觉到,这人看着自己,却像是看着遥远彼方,看着另一个人。片刻后念奴娇方回过了神,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
“血玲珑?你们不是都见过了吗?”
“见是见过。”清和微微眯起眼睛,“同夷则交手时尚是虬髯壮汉,我再见到时就成了妖娆nv子。”——清和甚至苦笑了一下,“如今江湖上,已有这样j妙的易容之术么?”
念奴娇肃色沉声,“不错,你既然看到,想来也料到了。”
清和与念奴娇对视一眼,目光里交换了某种忧虑。
念奴娇谈起关于血玲珑七零八落的情报。听着听着夏夷则皱起眉头,发觉这些信息异常单薄,串在一起也仍是斑驳破碎的,就连长相如何、是男或nv、风语流言都各自相去甚远,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他想了想,便回头去看清和,“血玲珑并没有固定的相貌,对吗?”说出之后他更加笃定,“若不是j于易容,那就是**”
“能附于他人躯身。”念奴娇索Xi_ng接过话,“今日他用的样貌是前院芸娘,早上丫头们还玩笑说跟人私奔跑了**尸身方才验过,是她不假。”
夏夷则并不意外,他早就觉得,那般狰狞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维系不住的形貌——当然是抢夺了别人的。
便愈发觉得可恨。“师尊,”他心上一凛,忽然想到什么,“既
然尸身是别人的,那么血玲珑到底**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清和眉头微蹙,“若是**”他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那个字,“以为师的道行,终究没有弑魔之力。”
屋里突然一阵安静,谁也不再说话。弑魔**夏夷则还是第一次听到魔这个字眼,总以为不过是厉害鬼怪,原来是更加匪夷所思、超越他认知的邪恶。久久的震惊过后,夏夷则心里后怕得厉害,原来师尊也有所不能,他想,可师尊还是安全无虞地把自己带出来了。他一向也很明白,凡事有得必有所失,那么师尊**他转过头,看着清和仍未恢复血色的脸。
那目光太执着,便很难不被察觉。清和抬眸与之相对,轻轻笑了,“夷则不必担心,一时半会,他也无力重来。——为师若是白跑一趟,回去后有何颜面见师祖她老人家。”
“说起来,”他大约是要转移话题,便换了件徒弟最在意的事情来问,“淑妃最近是太忙罢,夷则还在担心,书信许久不曾回过了。”
念奴娇一下怔住。“书信不回吗?”她带着气恼,却明显地更多是担心,“她有什么可忙的,Yin谋算计懒得学,八面玲珑懒得做**如今连信也懒得写么。”
夏夷则X_io_ng口一跳,有惊惧猜疑盘绕在脑海,可面色还是平淡的。“春暖人倦,M_妃大约是忘了。”
念奴娇瞥了他一眼,“在你师尊和我面前,不需如此小心,有什么说什么就是。这件事我知道了,会马上让人去查。**她书信中会说什么要紧事吗?”
夏夷则想了想,“都是平常家书。”
“那就好,我看十有八九是被人截住了,如今宫里头这些人A,也是愈发无聊了。夷则,血玲珑之事我也会叫人一直留意,一有消息便传信给你。千红阁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了,这玉牌你拿好,日后若有麻烦只管过来,阁里人见了这个,没有不听令的。说起来清和早该带你来见我,我也算你长辈,多少能帮你些。”念奴娇说完,又转向清和,笑叹一声,“是忌讳这地方,怕把徒弟教成风流种子么?”
夏夷则起身道谢,清和只是摇头轻笑。
话既说完,事也明了,二人便准备告辞了。念奴娇早就瞧见清和脸色苍白, “夷则,”她强势又温和地指着门外,“去逛逛罢,想吃什么看什么,都跟她们讲,我同你师尊还有话要说。”
纵然心里有些不情愿,夏夷则还是笑得十分体贴懂事。“我去院里等师尊。”他这样说着,转身走出,门就这样在背后He上了。
他站了一会,默默对自己又笑了一下,讷讷地走到院子里。
念奴娇只是递给清和一碗药茶,既然夷则不在,她也不再帮清和留面子,嘟囔起来同这个年纪的nv人没有区别。
“一个两个都这样不要命,上辈子欠了李家的不成?”
清和喝了一口,眉头忽然皱成一团,这一味药出奇地苦。他忍得好像极其艰难,闭上眼,强撑着一饮而尽。
“我何时不要命。”喝完了,他回驳得缓慢,然后反手扬起碗底,一滴不剩,“你瞧。”
念奴娇冷哼一声,自顾转身,凝神望向墙上的画。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月亮正圆,她在唱一首有海风腥味的歌**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的月亮。”
“这些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好的nv人,为什么偏偏死心塌地跟他走?囿于shen墙,M_子离分,不但毁了自己一辈子,还要毁了儿子一辈子**”
清和轻轻咳了一声,“夷则是夷则。”
念奴娇转过头,眼神像刀子一样从清和脸上划过,“清和,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清和不作声,慢慢行至窗前,推窗便看到一树热闹海棠下,站着他清俊安静的徒弟。
“一旦涉及
朝政,其中险恶自不必说,没人比你更清楚。更何况看如今情形,来人不死不休,退无地,进无路,他一个半妖之身,难道真要逐鹿天下么**我有时都在想,你太华容他,是不是已经太久了。”
清和只是静静看着楼下。风吹过来,穿过一树繁花,便有一片红雨簌簌落下,落在那少年发间_yi上。然后,似有所_gan一般,他回过头,恰好迎上清和的目光,微微一怔后,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站在那花树下微笑,便听不到清和此刻平静到近乎无情的话语。
“不要太华出面,”清和淡淡道,“若有那一日,我自会亲手了断。”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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