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这几日颇为喧嚣。不时有高头骏马,或三两相约,或一骑独行,飞尘扬沙疾驰过城门。马上人多为短_yi剑袖,作武人打扮,偶尔也有一两位奇装异_fu,显然来自异域。亦不时有佩刀提剑的护卫拥着车轿远道而来,莫不是_yi饰讲究,冠盖华美,一眼望去富贵袭人,又比一般富家更多一分杀伐英武之气。车马所向,尽指城东。
江夏百姓并不觉惊奇,城东叶家是武林世家,恩怨往来,耳读目染,早已看得习惯。纵武林如何风云变化,生还死灭,不过谈资。茶摊小二冷眼旁观,所思所想大不过几个茶钱。已是第三日,远客渐渐稀少,日暮天沉,正是一片萧索寂寞里,官道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茶小二抬眼去看,顿时愣住。他揉了揉眼,打量着这刚踏入城门银灰锦_yi的公子,只觉得说不出的俊逸出尘。他成日里来来往往看过多少过客,便愈发觉得这人气质不俗。你瞧,那么多远来的武林侠客里,独他这般干净,不带一丝风烟之色,连_yi摆上都片尘不染,好像刚从天上落下一般。
那公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这人独自行走江湖,却又年轻得出奇,眼角眉梢里还没留下风尘的痕印,却早早敛去了少年应有的轻狂,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沉着,并着一点隐约的哀痛。
这等角色,他在脑海中数了数,当今武林四大名门里,也找不出一个可与之相比的子弟。
小二愣愣看着他消失在城东的方向。
这少年正是夏夷则。太华祭典之后他又陪同圣驾在山上耽延一日,待得抽身便同清和相商,急匆匆御剑而来,尚赶得上送好友最后一程。
平日里他要下山行走,清和从来放心。这时却难得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允,只是语气里到底流露些难得的挂牵。
他说凡事小心,指尖流光闪过,一个印结在夏夷则手腕上。
夏夷则不知那又是什么秘术法印,不过没关系,他师尊日后总会全部教会他。此刻他将要踏入叶家,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看,犹能_gan受到一阵灼热隐秘地跳动在脉搏间。
他往日行走江湖颇为低T,除却南宫斐然和叶成楼,几乎无人知晓侠义榜上逸尘子是谁。此刻叶家府邸nei早已站满了人,且不说叶成楼一柄风流扇独步无双,江夏叶家更是声镇武林的名门,这般人物,如此背景,一朝身死他手,怎不叫武林人人自危。
满府惨白,伴随着春风摇曳在花枝间的是缟素胜雪,同nv眷的嘤嘤哀泣一起,于这暖春时节生起一阵寒意。
夏夷则踏入灵堂,肃然拜别故友。他一现身便引起众人注目,压低了声音猜测纷纷,不知是何门何派何方人物。有好事者正Y_u出口相询,南宫斐然先一步向前,“夏兄。”转身向众人解释,“这位夏兄乃在下与成楼偶然结交的故友,并非江湖中人。”
夏夷则同他退至一旁。他二人多日不见,未料再逢竟是灵堂之上,纵然少年心Xi_ng坚忍不轻易伤春悲秋作那无谓之叹,此时终也难免唏嘘。
南宫斐然面色苍白,眼中隐有灰败颓唐之象,同那意气风发的往日判若两人。夏夷则忍住悲怆劝他,“南宫兄节哀。”
南宫斐然轻轻摇头,看了一眼灵堂。“他往日总喜欢穿白,这颜色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此刻才知道,其实这样扎眼。”
他说得缓重,字字句句都压抑着悲恸。夏夷则心中一震,忆起
往日他二人种种,忽然明白,于南宫斐然而言,叶成楼并非只是挚友。
夏夷则不知如何劝We_i,想来这样的痛,谁也无法_gan同身受。他迟疑了一下,轻声叹道,“叶兄一生虽短,但能有你这样的知己至爱,定觉得此生不枉。”
他这样说着,不知为何,左手已经轻轻覆上右手腕,_gan觉到那一丝熟悉的气息还萦绕在身边,便shen觉庆幸。
南宫斐然开口要说什么,话音被一阵忽然的喧哗淹没。风里裹着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人群拥挤,有nv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叹息声传来。
夏夷则同南宫斐然站得稍远,隐约看得到地上躺着一个血r模糊的人影。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那人原来亦是侠义榜上的常客。
“勾魂使者追无命。”有人叹息,“索命勾魂,追者无命,这样的凶鬼恶煞,竟也有今天**”
这名头夏夷则听过,传闻若是被追无命看上,要你三更死,绝不会留到五更,最是个狠绝无情的角色。此时突然抛尸于灵堂之前,更在这满目素白中平添一缕森然鬼气。
夏夷则细听周围议论,原来几日前叶家重金买赏,要血玲珑的人头。追无命一向目中无人,大笑三声飞身不见,道是去索命,如今反把命丧。死狗一般扔给叶家的尸身,无疑是那人一记抽得叶家zhui角吐血的耳光。
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是他**他来了**”
此处高手林立,武林四大世家齐聚相商,竟还有人惊恐如斯。夏夷则想,看来那个“他”,近日是在武林出足了风头,立下了重威。
身边杀气渐重,南宫斐然的长剑似有所_gan,于鞘nei低吟不止,嗡然Y_u出。夏夷则心中隐忧,急忙拽了他一把。
“南宫兄,不可贸然**”
“我知道。”南宫斐然轻轻摇头。“夏兄不必担心,那人不会于此时露面。”
“不错。”关于此事太华亦有一定了解,夏夷则同清和也曾提及,“血玲珑罗刹只挑一人独行时下手,但凡见过他的人都已死于他手,活着的无人认得他真容。此处高手众多,他既有意隐匿形貌,又无力一次剿杀在场所有人,定不会轻易现身。”
“正是如此。”南宫斐然点头,“还有一点,他若杀人,总得有个理由。一般人只道那样的魔头杀人何需理由,可知杀人费时费力,自然需要缘由——不是大仇大恨,便是大富大贵。”
夏夷则冷笑一声。“是冲着我?”
南宫斐然迟疑着,终于还是坦诚说了出来,“殿下此时独身前来,是有些**冒险了。”
他压低了声音改口喊他殿下,可见是着实忧虑,不得不以君臣之礼来提醒夏夷则保重自身。
夏夷则心中本就疑心叶成楼是为自己连累,此刻听得一声“殿下”只觉分外扎耳,默然片刻,也只能点头说我明白,微微惆怅地抬头,看落霞早已浸泡进天幕,化作一片无涯的墨色。万里银河,星光落进眼眸里,夏夷则觉得眼睛有些酸。
追无命的尸体被人抬回,人群散去,四大世家的门人相聚厅堂,大约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南宫斐然见夏夷则似乎并无特别的打算,便劝他尽早回山。
“天晚了,殿下可否连夜御剑?若是不妥,且先休息一晚,明早再折返。”
夏夷则一路御剑而来,尚未赶得及喝一口水,此刻被提醒着方觉疲惫。他虽然年少老成,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从未受过挫折,若是尚未见血玲珑之面就连夜退而远走,岂非颇有些不战而屈的意思,夏夷则只是这样一想,就微微有些烦闷。
更何况他仍有很多话要同南宫斐然说,关于叶成楼的死因,关于好友一场的责任**于是他提议道,“黄鹤楼还开着罢,南宫兄同我再喝一场,顺便给师尊带一坛白云边。”
南宫斐然点
头道是,陪他一起出了叶府。黄鹤楼下灯火兴荣,因着这两日武林人来人往,比平日热闹许多。酒香四散,丝竹绕梁,伴着江涛拍岸,本是繁华开阔之象,二人却无心欣赏,反而更衬出一腔故人凋零的痛憾。
夏夷则随意啜饮一杯,转头看着窗外奔腾的江水,不觉想起那一年,也是这般临窗而坐,窗外是江南的浩渺烟波。那时的日子还没有丝毫波澜,一日日里总是温柔和闲情,而清和,还会微笑着俯身把他揽在怀里,亲手教他如何剥开一只鲜美的秋蟹。
正是那一年的江楼之上,他一边吃着螃蟹,一边看南宫斐然同叶成楼打得风生水起。而此刻的江声又与那一日有何不同?从江南到江夏,千江映一月,故人已无双。
连夏夷则都难免触景伤怀,又何况南宫斐然。他喝得很急,又多,待到夏夷则去劝时,已经是微醺之态。
“我与成楼不打不相交,说起来,还得多谢逸尘兄**哈哈。”
夏夷则忍住叹息,问道,“叶兄一向可有什么仇家?”
“武林谁家没有几桩恩怨,不过各凭本事战个痛快。叶兄并非伤天害理Ji_an恶之辈,倒不知谁会恨至千金买凶。”
夏夷则犹豫道,“若是**因为我呢?”
“眼下时局,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么?”
夏夷则苦笑,“我如今年已十七,封王在即。”
南宫斐然停杯不语。兄弟阋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江湖里许多门派同官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亦不是什么秘密,若有人果真以为叶家或南宫家是往三皇子身上下了注**那么千金断腕又何妨。
“是我连累了叶兄。”夏夷则脸色苍白。
南宫斐然摇头,“我和成楼与殿下结交皆发自真心,从未后悔。若要责怪,也是我二位做哥哥的顾虑不周,大意轻敌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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