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衫人与魍魉洪流一道朝着城外去了。师青玄惊魂未定,掌心全是虚汗。
这一身汗把他灌下去的酒气发出来大半,他脑子越清醒,越心惊。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逃出红镜法眼,无论凶绝。如果他看到的面容就是那人本相,且此人又与贺玄存有仇怨,答案已经呼之Y_u出。
但那个熟悉的名字在他心中响起的时候,却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
他认识的明仪脸上从未出现过方才那人的诸多神情,如果硬要说的话,反倒是幽冥水府大殿中央那副枯骨,更接近他记忆中明仪的冰冷。想到此处,师青玄脑中又闪过某人一言不发靠在客栈床边,强忍体nei虚无_gan侵袭的倔强与冷郁,分明与记忆中的挚友是两张不尽相同的脸,却似曾相识到可以唤起无数个熟悉的须臾瞬间。
他念起贺玄刚从万鬼躁动中neng身,法力大不如平日,对即将来临的东西一无所知,只觉得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想出让他与师无渡不落得两败俱伤的方法,一咬牙抽出yao间的风师扇,心中默念风来,朝着城外地师庙御风追去。
师青玄就算是做风师时,也从未做过如此疯狂的御风疾行。他这具r身现在本来也承不了多少法力,师无渡过给他的法力只够在鬼市中防身,等他驱着夜风像离弦箭矢一般赶到地师庙前,法力已经所剩无几。
但天不遂人愿,他还是没能比鬼军先到。
庙前贺玄已立于浊流漩涡的中央,脸上皮相被Yin风划出了几道浓黑色的血痕,凭身外一个不断被鬼军向nei挤压的法力圆阵勉力支撑。
中元左右,万鬼寻仇,狂欢厮杀,本来稀松平常。有能耐就战,没能耐就躲,但通常已达凶绝之境的人,是不把这
点小*乱放在眼里的。但今年情况特殊,一来铜炉从未在鬼月开山,二来过去也未曾有人暗中传讯结军,贺玄初见零星的怨魂时掉以轻心,便错过了neng身时机,现下只得困于茫茫鬼军之中。
师青玄体nei法力已是强弩之末,虽扬扇飞起几道风刃,也很快淹没在乱流之中。他将裴茗塞给他的法器也悉数使了个遍,但没了法力加持的法器,也是杯水车薪。
贺玄黑袍下摆被乱流掀得在空中乱舞,看见不远处的师青玄,面色愈加Yin郁,厉声骂道:“还不快滚!”
师青玄索Xi_ng将手里已经失效的法器胡乱砸向那些鬼怪,道:“你就当我欠你的,不行吗!”
贺玄不吃他这tao,道:“你有还的资格吗?我永不会承你的情!”
师青玄心里本来就急得要命,干脆拿出了两人旧日里相处时的那gu犯浑劲儿,道:“你明明自己一个人够呛,凭什么不要人帮?!”
可那圆阵中人也是个宁折不屈的不驯之辈,他被师青玄一激,又看见乱流之中几张他生前所杀的恶人面孔呼啸而过,冷笑出声,道:“我既然全心全意恨别人,就无惧别人也全心全意来恨我!”
他凌乱的黑发散在空中,苍白的脸上一双*红的眸子,脚下圆阵鬼气大盛。数以万计的鬼魂本来正以Xie洪之势不断撞向圆阵上的结界,那人却抬起靴子,艰难又不容置疑地向前kua出了一步,如有万钧之重。
他每kua出一步,圆阵便扩大一圈,扩张的法力将边缘处正在冲撞结界的鬼魂尽数绞成泥屑,浓黑的鬼血喷洒在结界壁上,又引得更多嗜血的邪祟朝结界扑来。他画的_geng本不像个守成法阵,简直是一方诡谲杀阵,一时间鬼哭狼嚎,血气弥漫。杀阵中心那人如同一尊邪神,zhui角虽已因透支法力而挂着乌血,却始终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界外难以辨出实体的乱流,仿佛是透过它们,凝视雷云涌动背后包藏祸心的苍天。
师青玄跪坐在不远处,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惊觉这场景他分明是见过的。
博古镇中,贺玄曾引他去看那场血社火。群魔乱舞中饰演主角的黑_yi人双眉紧锁,神情痛苦,用利器砸穿了一个人的头颅,又捞起长枪挑穿了另一个人的肚肠,他自己遍体鳞伤,在血泊中一步步艰难前行,直至力竭而亡也未曾低下头颅,与现在的场景何其相似!师无渡换其命格,却从未能屈其心魄。
围困贺玄的妖魔鬼怪之中,有他生前所杀之人,有他死后所吞恶鬼的眷族,总之仇怨一事,不至彼此神形俱灭,永无尽头,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累积成山。这仇山怨海追本溯源,就是换命之事。师青玄亲眼见着贺玄因他而遭受此等煎熬,只觉心如刀绞。
本来贺玄与那怨魂的洪流难分胜负,可贺玄几乎不要命似的斗法,眼看竟渐渐占了上风。正当此时,剧变横生,一道至少“凶”境的外来法力趁虚而入,如一道惊雷劈在圆阵的结界之上——两方脆弱的均衡被瞬间打破,结界被那道突如其来的法力打出了硕大的豁口,魂流奔啸而入,圆阵中那人瘦削如剑的身影瞬间被奔泻的怨魂吞没。
师青玄睁大了眼睛,连滚带爬地向那人跑去,他挥舞着手中红镜驱赶空中源源不绝的魂流,哑着嗓子喊道:“滚!都滚——!”
可怨魂显然不惧一个法力全无的凡人,仍前赴后继地向贺玄扑去,虽说绝境鬼王,骨灰尚存则j魂不灭,但仇人血r的甘甜和他正经受的万鬼蚕食之苦,都已足够让它们满足。直至贺玄这一具r身在蚕食之下已完全焦枯,那怨魂的洪流才逐渐散去,些许还盘旋在空中残云之上,恋恋不舍徘徊不去。
贺玄一具焦黑的r身跪在地上,双目已无平日神采。
师青玄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他不敢抬头看那人当下的形容,只敢看着自己的膝盖,干涩的眼窝里几
乎已经流不出泪来。他zhui唇不住地颤抖,断断续续道:“贺**贺公子**你诸多罹难,我师家兄弟二人**万死难辞其咎,其一不该害你亲人惨死,其二不该苟且占你命格,其三**”
天际一道闪电划过,师青玄似有所_gan,猛地转头,只见二人身侧地师庙正殿中坐着一尊被外力剜去了面部的无脸神像,神像座旁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拄着一柄地师铲,与贺玄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又能看出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已不作长衫打扮,化出了一身黑袍,向贺玄张开绣着银线忍冬纹的一面广袖,道:“我连自己都没见过我做神官的样子,你看看,我化得像吗?”
无人应答。
谢怜曾有过猜测,真正的地师飞升时应该就被人偷梁换柱,从未能上得天庭,此事当时就已令众人不忍卒听。现在从本人口中说出,却仿佛轻松至极,只是那轻松令人毛骨悚然。
师青玄拿不准他究竟做何打算,见他一步步走近,便踉跄着挡在贺玄身前。
明仪见了他,施施然停步,脸上是方才鬼市中的柔和神情:“我听说五师之中,风师与地师是至交好友。既是至交好友,何以对我如此?”
师青玄_geng本听不懂此人所言逻辑何在,他既是听说,就说明非他亲历之事,非他亲历之事,又何来此问?可师青玄此时哪敢与他shen究,只能勉强抑制住恐惧,试探Xi_ng地开口道:“明**地师大人,既已化鬼,就还有功德圆满重上天庭为官的机会,此时断不可做有违天道之事,损了功德**”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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