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象陡现,北冥封宇对此却不甚讶异。他微眯起眼,将渐渐稀薄的光晕纳入眼底,待最后一丝光影湮泯后才低回头去,对着俏如来问道:“这便是你先前请留海境时所言的异象?”
“是。”俏如来并掌He十,施了一个佛礼。而他又好似在犹豫什么,双睫频繁眨了数下后,方才支吾问道:“方才您说,若俏如来有话想要对他说,便要及时说出。话中的‘他’是指**”
苍越孤鸣,么?
“你应知本王所指何人,或者说**何狼。”北冥封宇看了一眼俏如来,随即背过手去,缓步前行。二人行至一小亭,待双双落座后,他才继续开口:“你躲避的行为太过刻意,也无怪乎本王知道。且莫说是本王,这宫里的其他人也都见得,连右文丞和左将军都看到好几次了。”
“本王是过来人,有些事自然看得会比你清楚些。”鳞王语意稍顿,双眼扫过俏如来微蹙的眉,“有些事若是闷在心里,过得时间长了,总会生出些极端片面的想法。你与觞儿年龄相仿,本王应算得是你长辈,若你信得过本王,便将压在心里不便当面与那人说的事说给本王听。或许,本王能给你一些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与建议。”
他说完后便不再开口,将肘臂置于桌上,静静望着俏如来。
正如北冥封宇所说,他是过来人,他也曾于年少时心怀惴惴,亦曾于独处时暗自烦恼。那些独属少年人的矜持与拘谨虽是青葱年华的重要特质,然在此种事上,若是继续矜持下去,只怕是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所以他在等,等俏如来将心绪理清后的回答,也在等他放过自己的瞬间。
——如此扪心自惴,惶然逃避,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苛责?
北冥封宇望着俏如来凝重的眉眼,叹下一口气。
时间似乎过去许久,俏如来都未曾言语。院nei角落处放置的随珠逐一亮起,恰似萤光一捧,落于*辰台中,反倒衬得僧者白_yi更是朦胧。而就在北冥封宇觉得俏如来不会倾吐时,他在这满院寂静中,听得一声细若蚊蚋的轻语。
“**俏如来**”青年似是定下心神般,攥紧掌中晶珠,“俏如来不知,应如何理解**两
种几为背驰的_gan情,是如何共融相存的。”
“鳞王方才言及,师相曾有许多事未曾坦言,而他瞒下诸事之举,您**是知道的。但您方才也说,您与师相亦是相互扶持、彼此信任的关系。”
“您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即使是在您知晓师相对您有所隐瞒的前提下。”
“俏如来想知**您是如何能够对一个对您有所隐瞒之人继续保有信任之情的。也想知,您是如何做到如此宽纾能容,接纳下那人的不直言与不坦诚。”
“一个人将一件事瞒下数十年,难道这个人的动机与目的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如果师相自与鳞王相识之日起就瞒下一桩秘密,那么若等着秘密被他人拆穿,您还会选择继续相信师相么?”
“俏如来愚钝,无法自解。还请鳞王为俏如来解惑。”
问题接踵而至,语气又促且急,俏如来的心绪也随着那些症结话语逐一诉出口而变得激动不已。待他说完最后一句时,原先端方静肃的脸早已憋得发红,他气息带喘,X_io_ng口伏动着,被他绷了数日的冷静假象好似在此刻被自己亲手毁去。
就算他面对的是高居庙堂的一境之主,就算他现下这般问话不He理法,他也将那些萦绕心头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就这样和盘托出。他太想知晓答案,他也太想得到开解,他迫切渴求一个足以让他走出这思绪死角的关窍,来让他放下心中久居不去的梗塞,让他全然接受那个对自己有所隐瞒的苍越孤鸣。
他这般模样尽数落在北冥封宇眼里,换来的是对方眉目微展,暗含爱慈的模样。鳞王只觉俏如来此刻眼带困色、心绪纠缠的样子,像极了当年那个第一次发觉Y_u星移有事瞒着时,在书_F_闷了一整天的自己。而那些被青年问出口的话,遣词措句虽有所不同,但nei中饱含的困惑却仿佛是他当年扪心自纾时的复现,故而他只待俏如来话音稍落,便不假思索地开口答曰:“本王不会怀疑他。本王选择相信他。”
落字铿锵,毫不犹豫。仿佛无论再来多少次他都会给出同样的回答——此心拳拳,天地可鉴。
俏如来似是未曾想到鳞王会答得如此之快,且会如此坚定。他愣了一瞬,随即问道:“为何?”
“他可曾加害于你?他可曾让你受伤,亦或让你陷入危难境地之中?”北冥封宇追着俏如来垂下的视线望进对方眼里,“至少Y_u星移没有,从来都没有。他的所作所为,包括欺瞒与隐藏,都是为海境大局着想,也都是为了为本王分忧。他的立场从来都是海境,他的出发点从来都是本王,本王又怎会对他所做之事有所怀疑?”
“你口中所言之人,可曾做出本王所言之举?”
俏如来紧扣佛珠,垂目不语。
“本王并不知晓你们往日是如何相处的。但这些时日本王所看到的,皆是他跟在你身后,时刻保护着你。方才在*辰台外,他见到本王,第一时间不是回避,而是警惕与审视,足见在他心里,你之安危比何事都要重要。更何况,他的眼神始终未离开过你半分。”
北冥封宇见俏如来神色微动,便将话顿了半刻,待对方心绪似稍安定后,方才继续说道:“若有一人,经年与你相依相伴,所行之举既未谋财,亦未害命,反倒是时刻傍你身侧相守相护,会因你陷入危局而万分焦急,亦会因你疏于防范而徒生气恼,那依本王看来,他并非对你有所图谋,至少于你而言,他不会怀有恶意。”
“而若是这样
的人,怀揣隐秘之事,行欺瞒之举。本王倒是觉得,他如此行事,必是有所苦衷,亦或是时机未到,他无法和盘托出。”
鳞王抬手,制止了俏如来尚未出口的发问,续言:“本王知晓你问何事。只是,俏如来,人生在世,漫长光Yin中谁都会有些不想宣诸于口、让他人知晓的秘密。纵使与亲近之人相处,也会因或这或那的原因而不得不对对方有所隐瞒。他不对你倾诉,并非全然是他不想与你倾诉,也可能是尚未到一个能让他和盘托出的最好时机。”
“而你要清楚的——有时,欺瞒他人之人不比被欺瞒之人心中好过半分。不如说他们会比那些被他们欺瞒的人更痛苦,也更难过。”
“心有所苦,不能尽言,只怕是这世间最难捱的煎熬。”
“若他未曾伤你、欺你、害你,你能做的,只有信任。信他对你的一片*诚爱守之心,也信他与你共同构筑的点点滴滴。”
“况且,他的秘密在意外之时被他人揭穿,于他而言,本就心有不安。而你此时的怀疑与疏离,或许之于他,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本王希望此时的你,能选择继续信任那个不曾伤害你的他。”
“去面对你所逃避的,去倾听你所疑惑的。把你心中想要讲出的话说给他听——在他还能听得到时,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本王不希望,你在这件事上会同本王一样,抱憾余生。”
俏如来抬起眼,望见的,只有鳞王一双如冰般透蓝的眼,里面好似掬了一捧光,一捧撒在无垠无波的海上,随着波涛逐流而碎裂的光。那光几经明灭,骤而散去,留下的,只有满目的眷思与怅意。
“俏如来,去和他谈一谈吧。”
※
北冥封宇将俏如来领至长阶后便径直自*辰台里回了紫金殿,临走时还好心地为他指明了苍越孤鸣躲藏的位置。
那是在一丛珊瑚遮掩下最不起眼的角落,*色珍物后有银灰背毛若隐若现,窸窣蜷动着,似是在极力掩藏自己。
俏如来缓步行下长阶。他在逐渐*短的距离里,望见了苍越孤鸣此时的疲态——吐息促沉,神色恹恹,尖耳半垂,长尾拖地,就连往日油亮光润的背毛都显得干涩,这般颓然低萎,全然不似往日的矫然模样。
他终是被那蓝色眼中的黯淡光影刺痛了眼,也终是狠不下那颗尚且怀柔的心。俏如来只觉心上寒冰倏然开裂,破开寸寸裂隙。而那些独属于二人的过往回忆逐一被他想起,也恰似一涓春日暖水,自心上微罅中丝缕顺入,融开凝冻三尺,带来春暖无边。
——心有所苦,不能尽言,只怕是这世间最难捱的煎熬。
——去面对你所逃避的,去倾听你所疑惑的。
——去和他谈一谈吧。
鳞王的话被含入口中反复咀嚼,俏如来就这般在心中想着,足下便向着那株珊瑚的方向而去。身影渐近,俏如来又在咫尺之遥停下脚步。他抬起自方才便半阖而下的眼,隔着这段短而又短的距离,望着苍越孤鸣竭力压着ChuanXi而强撑站起的身影,心下又升起半分酸楚与不忍。青年似是再也承受不得般将目光别走,下定了心思般拔步便走,却又在行过数步后稍偏了头,隐于霜发垂隙间的眼瞄了下身后,随即便收回视线,再也不去看他。
而他则仍与他相距尺丈,步步亦趋,似急,又似怯。苍越孤鸣在敛眉垂目之际察觉到俏如来一掠而过的注视,他心生欢喜,却亦有所惴然,几番脑nei纠缠,终是未曾抬首,仅是用着与这些时日以来一般的沉默与距离,跟随俏如来往二人暂居的小院而去。
步伐虽频,但速度却缓和下来,俏如来不再如先前那般刻意的逃避与疏离让苍越孤鸣的身心都好受了不少。狼兽仍是低眉垂首,不曾抬眼觑起半分,仅靠着映入视线边沿的袈裟缘角来量定他
与青年之间的距离——不远亦不近,是刚好能将身影纳入视野的距离,不会因过近而惹人厌烦,亦不会因过远而追之不及。
苍越孤鸣这样想着,神思微涣。
无_geng水不仅让他迟缓了脚步、闷塞了呼xi,也钝慢了思考。苍越孤鸣只是在心中暗忖如何把控与俏如来之间距离这点小事便不由分散了心神,他需T动全部心力去完成思考与出策,全然未曾留意到眼前人已停下脚步。狼兽自顾自走着,直至吻部触及一片rou_ruan馨香的布料时才恍然回神。那团质地上好的_yi料带着沉檀与线香的香气,清苦温雅,是独属那人的味道。萦绕鼻端的清雅让苍越孤鸣霎时清醒,惊觉此刻自己与他距离过近,便也顾不得无_geng水对妖族之体的负面影响,后肢一压,狼尾一扫,扭过身子下意识就往后撤。退后的脚步凌乱无措、毫无章法,他仿佛生怕因自己此刻的冒失而惹恼了眼前人,亦对此时真切的存在触_gan而心生惶然。
孤王不能靠太近——苍越孤鸣想——不能再让俏如来着恼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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