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万家灯火、欢闹戏谑。
昆山派内虽然修着万法自然的道义,却也不介意加餐一顿。
因着每年这个时日,祖师爷都会出关吃一碗汤圆,敖丙从前一日的晚上就开始准备材料,无论是芝麻还是甜豆,都在敖丙的刀下化为粉末,最后和着糖水裹成一团。
次日一早,山门下的道观就会热闹起来,不少外门的弟子会下山帮忙,敖丙一个人把面团揉好,裹上甜丝丝的内陷,下好了祖师爷那份后,他又单独搞了个没有甜豆的,因为哪吒不爱吃,虽不知道对方这次能不能来得及回山,但敖丙还是习惯Xi_ng的给小师弟留了一碗。
汤圆入滚水起伏,剔透软糯的盛进碗里,敖丙把大火熄灭,只留了一点余温煨着大灶,架起在锅内的蓝底瓷碗香香的满着汤圆,敖丙拿勺子尝了一口,顿时甜得眼睛都眯到了一
块。
作为当世年纪最大的武林宗师之一,元始天尊其实很多时候都很神叨,这一点从他喜欢买不同形状的拨浪鼓就能看出。
时至今日,敖丙的屋内都还插了二十四把不同模样和鼓面的拨浪鼓,哪吒为此不知道嘲笑过他几次,早些时候敖丙还能拎着小破孩的后领把人教训一顿,后来哪吒越来越厉害,这教训就变成了互殴,而且敖丙的胜率也慢慢减少。
不少外门的弟子都认为,等到哪吒而立之年时,这昆山派的掌门应该非他莫属了。
当然,要是没有出了那场意外的话。
一觉醒来,敖丙就发现自己换了个房间,屋内飘荡的香味勾得他饥肠辘辘,翻身坐起的同时,扯在手腕的链条带起一串叮咛,他瞥着眉头用力掰了两下,发现以他的内力居然拉不断它。
“师兄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虽是坐在屋内,但李哪吒泯灭了自己的气息后,敖丙居然一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位置,等哪吒从后面的屏风走出,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换了一套,比起之前那件算是简练了不少。
“你唤我师兄,久别重逢后就是如此招待的吗?”
抬起手腕晃了晃链条,从接触皮肤至今,这个手铐都没有一丝一毫变热的迹象,敖丙虽还困顿,却也能想到这东西的来历。
“我说了,师兄你自投罗网而来,我当然该好好招待才是。”
撩起下摆大刀金马的往桌前一坐,哪吒拿过桌上的汤碗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
“不是你设计我,我又如何会在这里。”
抿着嘴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吒承认他是真的很喜欢敖丙这装模作样又一本正经的Xi_ng格。
“你若是看不出我想引你出城,就不会在客栈等了七日。”
“我等了七日你都未来。”
“于是你觉得不如出城一会,引蛇出洞。”
手掌温过碗沿,本已微凉的肉汤顿时燃起白雾,闻起来味道真是好极了。
“你料定我会出现,所以选择孤身犯险,我自然要顺水推舟请你过来一聚。”
捏着碗走到床边,哪吒拨动勺子吹了两下,然后把汤送到敖丙嘴边。
抿着嘴张也不是不张也不是,在他伸手想拿时,哪吒却自然而然的让了开。
“你……”
一开口立刻被怼了一勺,敖丙吞下嘴里的热汤只能选择认命,毕竟这碗看起来不大,应该喝不了多久。
汤碗虽然不大,可哪吒却能喂得很慢,反正冷了他就用内力焐热,来回几次后,敖丙直接捂住嘴不喝了,他又不是看不见这家伙凑上去的嘴唇,是想请他吃口水吗?!
“还能好好说话吗?”袖口掩住鼻头,敖丙嗡着嗓音问道,哪吒想了想,还是不再戏弄对方了。
“你说吧。”懒洋洋的靠上床沿,哪吒弓起一条腿架到了床上,膝盖顶着敖丙的腰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
“你抢来的武器呢?”
“什么叫抢来,那明明是我的战利品。”
“你明知道这些大门大派都爱脸面,为何要这么做?”
“我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师兄你不知道?”
挑着眉梢露出一丝嘲讽,黝黑瞳孔上闪过的冷意被哪吒快速按下,他会有今日,难道不是拜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赐?
“他们害你……”
“是啊,师兄你也知道他们害我,但并没有人为我出头不是吗?”
说道这里哪吒再也不去掩盖目中的讥讽,探出的手指勾住敖丙手腕的枷锁用力往前一扯,坐得并不稳当的青年在哪吒的力道下向前一扑,额头直直的撞上了对方的肩膀。
一阵刺痛后,敖丙看到自脸侧落下的长发,插在头顶的发簪被哪
吒顺手抽去,三千烦恼丝如瀑布激流,落了满肩。
取下敖丙的发簪在手中把玩,哪吒可不准备给这位师兄留下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
“他们五个人都说你死了。”
“可惜我没有。”
“我去找过你。”
“但为时已晚。”
双手推着哪吒的X_io_ng口,敖丙向后坐了坐,他并不习惯和人如此贴近,那些大道理说得再多也抹不掉哪吒心里的怨恨,所以他来这也不是劝对方放下。
“他们想要集合少林高僧来讨伐魔宗,你虽厉害,可北地魔宗多年生活在此,早已留下无数的蛛丝马迹,我能找到你这儿,他们肯定也能。”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勾着链条的手指摩挲着敖丙的手腕,哪吒喜欢低着头看敖丙的感觉,对方扇叶般的眼睫微微发颤,好似振翅的蝴蝶,有点柔弱有点可欺。
“祖师爷当年逐你出门是不想你难过,你现在招惹了大敌却不在意,若你出事,你师父、你父母又该如何?!”
“那就当我已经死在了昨日。”
正月十五上元节,敖丙温在锅里的汤圆糊成了一团,他没等到外出的哪吒归来,却在入夜后接到对方路遇险阻,坠崖身亡的消息。
自己送货上门,且劝说失败后,敖丙被锁了三日,这三日他吃喝解手都在屋内,虽然知道食物中被哪吒掺了东西,不过想来对方也不会把他毒死,于是敖丙吃得非常心安。
到了第四日他一觉醒来,见手上的镣铐已经没了,而他腹中的真气却一丝一毫也凝聚不起,敖丙深吸了一口气,爬起床时不出意外的压到了自己的头发。
坐在床边穿鞋,看着被自己扯下的头发,敖丙无可奈何的揉了揉脸,等他打开房门,端着洗漱水盆的侍女已经笑盈盈的候在了外面。
“多谢芙蕖姑娘。”
“道长客气。”
名唤芙蕖的侍女将铜盆放好,又从门外端了一叠衣服,说是魔尊给敖丙准备的。
“你们尊上,是要带我出门走走了?”
被关了三日,对敖丙来说完全不痛不痒,但这里没有窗户,又门扉紧锁,每日他能见到的只有送饭的芙蕖,哪吒来去匆匆根本不给他任何说叨的机会,敖丙怀疑这家伙就是怕他会念人。
“尊上没有交代,只说这衣服是照着道长的身型做的,您尽可以换上试试。”
洗漱净面后,敖丙把那衣服抖开,长巾罩袍无处不透着一股飘逸随Xi_ng,料子很柔软,也没有太多惹眼的花色,不过敖丙还是觉得,这么大的袖子,这么长的衣摆,哪吒也不怕他走着走着摔上一跤?
换上衣服吃了顿早膳,敖丙单手执书看了十几页,屋外走过的声响让他撩起眼帘,看着难得正经严肃的哪吒推门进来时,虽说无意,可敖丙还是被对方的打扮刺了一下。
红底黑焰,长发束于脑后只是简单的一根,英挺的五官从过去到现在都透着一股桀骜的轻蔑,其实要说哪吒有多么像正派,那基本是睁眼说瞎话,可等哪吒真的投了魔宗,敖丙却又做不到见者欢喜。
当初哪吒坠崖重伤,归来时走火入魔生了魔心,这事不知被谁宣扬了出去,对方虽要对付哪吒,却也是对付昆山,毕竟昆山派突然的崛起严重影响了过往的江湖格局,有人要看昆山的笑话,哪吒自然成了其中的牺牲品。
元始天尊将哪吒除名,一是免得他在门派内
被排挤,二却也是为了保全昆山派的颜面。
隋帝要扶持道门,昆山就要顶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所谓舍一人而护大局这说法再怎么好听,也没人会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
“看呆了?”
走到桌边挤了挤左眼,哪吒一直觉得敖丙很有魏晋时期名士的风采,不过昆山派大师兄习武不弄文,就算脸蛋长得好看,那也是带刺的荆棘,轻易触碰不得。
“也没有……多好看。”扭过头口不对心的来了一句,敖丙放下书,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出门走走了。
北地魔宗位于沙漠,这里本就沙尘漫天、日高天远,原来因为武林中人找不到这里,于是推断魔宗总坛是在沙漠底下,可随着哪吒出来后敖丙才发现,其实魔宗是在一片绿洲之内。
祁连山以东,榆林郡以西,大片的荒原戈壁中有着不少块大小不一的绿洲,因为沙漠里常常会出现海市蜃楼的虚景,这先代魔尊就在此地设了一个阵法,在外人眼中这绿洲就是永远也走不到的幻像,而不通其意的外人,若想找到魔宫,最后都会迷失在沙漠成为一堆枯骨。
跟在哪吒手边,敖丙看到一汪泉水,他蹲身探了探泉眼的深浅,李哪吒就背手站在一旁,等敖丙看完了才开口说道。
“这地底有一条地下河。”
“怪不得魔宗可以存活至今。”
有水的地方就可以耕作豢养,加上这里位置隐蔽,无怪百年来每一次兴起除魔卫道的大战后,魔宗都能死灰复燃。
“这里不比昆山差啊。”风情不同,别样葱茏,敖丙感慨完这句,紧接着就发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看他。
虽内力被封,可敖丙小时候曾在一栋漆黑的小楼内修炼三年,对于他人的目光自然比常人要敏锐许多。
说来奇怪,进了魔宗总坛后,敖丙还没有遇到过除哪吒、芙蕖之外的魔宗中人,就算当年哪吒暴起夺权开了不小的杀戮,但魔宗百年来也是高手云集,这些人没有出现在敖丙面前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哪吒不许,二、则是还在观察。
其实敖丙猜的没错,那些魔宗的人不来打扰他,其实两个理由兼而有之。
魔尊之下有七大长老,既然是魔宗的,那修炼武功的方法就多有不对。其中有一人名唤胥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名字是好名字,人却不是好人,这家伙最爱采Yin补阳且男女不忌,当初哪吒造反时这家伙还被教训过一顿,受了重伤,因为对方根基尚稳,哪吒一时动不了他。
现在这个胥常棣就在远处的角楼上看着两人,他离的很远,并未违背哪吒的意思,而敖丙的长相也确实如下人传道的那般出众。
一个出身名门的正派继承人,混入魔宗半年就改朝换代惹是生非,这些日子其实有不少魔宗的人都想对付哪吒,有下毒、有暗杀、也有色诱的。
不过这家伙或许是早年做的道士,所以对着如花似玉的美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在胥常棣以为魔尊其实修的是无情道时,哪吒却深夜带回了一个美貌道士。
去挑衅过的人说,这家伙是昆山派敖丙,也就是哪吒原来的大师兄。
既然会跟过去藕断丝连,那心里必然还是有情的,只是这情用得不太一般。
与魔宗那些千娇百媚的妖女比起来,敖丙完全是个月下美人,清昳风流、明眸善睐。
被派去诱惑过哪吒的妖女觉得,这般好看的人物,真真应该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看对方婉转低吟、哭喊哀求。
就像在白纸上点墨,越是干净,染起来就越是漆黑通透。
“尊上可有在屋内留宿过?”
见过敖丙后,胥常棣回身问了一句,若哪吒还未得手,他倒可以帮对方一把。
“魔尊大人这几日都是回屋休息的。”
“那却是很好了。”
抿着嘴唇凉薄一笑,胥常棣走下角楼心里暗暗多了几分把握。
越是重要越是不舍得轻易下手,若这敖丙只是哪吒的玩物、禁脔,此时怕早已被夺走纯阳了。
想到这般美人就要拱手相让,胥常棣不由感到一阵可惜。
绕着绿洲外围走了一圈,直到日头西落,敖丙才发现自己还未用午饭,而他现在也将将把魔宗地上的景致看了一半。
按着肚子默默瞟了哪吒一眼,敖丙侧过脸玩笑道:“你给我看的这么仔细,不怕我逃走后给你透底吗?”
“不怕啊。”戈壁上的长风卷起哪吒的黑发,他敛着眉眼笑得有些狡猾。
“既然带你来了,自然没准备放你走,我说过,我一直心悦你啊,师兄。”
站在原地心头一凉,敖丙脑中咯噔一下却是立刻张嘴反驳道。
“但我是男的。”
“我之心如旭日,全全落于兄长身上。”
“我们还是师兄弟。”
“师兄师妹可以,师兄师弟为何不行。”
“可你大敌当前,哪有空隙管我的事情。”
“你觉得它严重我却觉得不然。”
“你不怕我恨你?”
“若是放你回去,一年后大比,你定会继任掌门,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彻底没了希望,我不想日后后悔。”
“我就算当了掌门,也必然终生不娶,你何必……”
“师兄,你若再这么絮絮叨叨婆婆妈妈,我可就要亲你了。”
秀美的眼眸怔愣的瞪到老大,敖丙刚刚张嘴准备骂人,哪吒却迈出一步,瞬间到了面前,抿着的温热薄唇轻啄在敖丙的嘴角。
本来还想说话的家伙眨眼间成了锯嘴的鹌鹑,涨红的羞意从领口下方层层上涌。
“你、无耻!”
“我还能更无耻一些。”
哪吒眨着眼愉快的说道。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