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讲,普通的队员是上尉军衔,各队的队长是上校军衔,黄少天虽然不是蓝雨的队长,但是也是上校军衔,在中央塔的级别很高,但是,还是高不过国安。喻文州穿的不是军装,而是国安七处的制服,黄少天这才注意到他的军衔,是中校。
也就是说,喻文州比黄少天的军衔还要高,这才是黄少天无语的原因。军队有非常森严的等级制度,喻文州现在和他处于同一体系下,军衔还能压他,那妥妥的是要不喻文州就别命令,一旦命令他,他没有理由不去做。
国家安全总局相比于中央塔保密级别更高,是与中央塔Xi_ng质上相独立的机构,直接隶属于中央,所有被认为威胁国家安全的事项国家安全局都有权过问调查,安全局下属有十五个处级部门,分别履行不同的职责,喻文州隶属于国安七处,Xi_ng质上归类为科研部门中的权力部门,黄少天实在是装不得傻,中央塔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晓得的,碰到国安的人就乖乖投降吧,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变态。
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变态。
“您好……”黄少天像一颗有点蔫的萝卜,说话都带上了敬语,“中央塔蓝雨支队,上校黄少天。”
“好久不见。”喻文州说。
“嗯……”黄少天点点头,目光收敛起来,萝卜头顶的叶子一耸一耸的。
“一起去吃饭吧,”方世镜招呼大家,“来来来,今天我请客,十八楼最近换了厨师,我们去尝一下。”
大家纷纷点头,只有一个人猫着腰要从后门跑出去,连招呼都不打,方世镜刚想叫住他,黄少天冲他摆手,示意让那个人溜掉算了。
“我和他合作过,人都弄丢了一回,”黄少天把帽子带上,声音有点闷闷不乐,“估计是烦死我了。”
“哦,你还知道啊。”方世镜见缝插针地接话,大家哄堂大笑,喻文州扭过头看黄少天,发现他神情有点低落,大概是开始神游了吧。
一起吃过了晚饭之后已经七点了,下楼的时候看到好多人涌向十三层,李轩和方锐负责筹划的相亲活动月开始了,音乐声音大得隔了好几层都能隐隐听见,一起吃饭的几个向导都是未结合的,商量着结伴一起过去。
“你要过去吗?”喻文州问黄少天。
黄少天目视前方,绝不扭头,他低头把餐盘里的秋葵堆成一小堆,拿着叉子用力戳:“不想去。”
“去吧。”喻
文州说,“我觉得蛮好的活动,是吧,黄上校?”
黄上校三个字说得黄少天一卡壳,差点被嘴里的饭菜噎到,他正在叉蔬菜沙拉,一时间有点用力过猛,用叉子活生生把餐盘划出了一道痕迹,他看了眼喻文州,十分无奈地又扭回头哭丧着脸喊服务生:“非常抱歉,赔偿餐具。”
服务生走过来开了个单子,黄少天从军装内里的口袋掏出卡递过去,继续低着头戳秋葵,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把卡送回给黄少天:“对不起,黄上校,余额不足。”
黄少天:“……”
叫泥煤的黄上校,余额泥煤的不足!
“用这张吧。”喻文州指尖抽出一张卡递过去,“麻烦了。”
黄少天继续低头吃饭,余光瞥见喻文州刷卡签字帮他把餐具的钱给付了,还礼貌地和服务生简单聊天,问了一下底下活动的事情,服务生眉飞色舞起来,但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就弱了,因为黄少天正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剑圣的目光,带着一股制冷的气质,霎时间让服务生冷得说不出话来。
在热兵器时代,武器更新换代日新月异,喻文州所在的国安局下属的十三处就是军工研究所,几乎隔几个星期就会上报一批新型武器的实验模型申请实践检验,而中央塔也是和十三处沟通最密切的一个部门——没有人比中央塔的哨兵更懂得如何战斗了。然而黄少天是一个异类,他对热兵器操作很熟练,但是他更热爱冷兵器,他也是全军单兵作战前几名里唯一的一个冷兵器的爱好者,这种老派固执的爱好实在是有意思,当别人都在追求更小的声音更大的伤害时,黄少天就喜欢跑到十三处和一个军工所的老教授研究刀剑的材质,大家私底下开玩笑,就叫他剑圣。
“吃完了?”喻文州说,“下去一起去看看吧。”
黄少天站起来,将座椅重新推了回去,他走到喻文州身边,旁若无人地把喻文州的座椅也推了回去。
“不了,先回去了。”黄少天敬了个军礼,“玩得开心。”
“放屁。”黄少天将腰带接下来,挂在墙上,“我为什么要看得上他?”
“爱信不信。”方锐说,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
“你说什么了就让我信啊?”黄少天一脸奇异地看向方锐,“你出去,快点,我要脱衣服了。”
“耍流氓!”方锐嗑着瓜子,顺手把瓜子皮放在了黄少天的桌子上,“你明天就出任务了啊?”
“对啊,”黄少天说,“怎么着,替李轩复仇来了啊,没时间陪你玩,我资料还没看,诶你怎么还不走,你想看什么啊?”
“看你妹啊,你也就有一块腹肌,看什么?”方锐重重地把房门关上,“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孙哲平醒了,张佳乐过去了。”
砰!
黄少天猛地拉开门,L_uo着上半身一脸吃惊:“等会儿,张佳乐过去了是怎么回事?”
正好走到黄少天门口的喻文州:“……”
喻文州表情先是一愣,然后变得很淡定,他目光审视地扫过黄少天的赤L_uo上身,然后微微点点头:“方锐刚刚下楼去了,你喊他吗?”
“不,不喊……”黄少天脱衣服正脱了一半,他手里还抓着军装背心,赶紧套在头上穿起来,“我下去一下。”
喻文州侧身让出楼梯口:“明天九点开会。”
黄少天的脚步声像是噼里啪啦乱蹦的爆竹毫无规律,他喊着“不会迟到的”,然后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二十层的住处。
“您好,”喻文州笑着摇摇头,然后有礼貌地敲开二十层最深处的一间屋子,“苏教授在吗,我有点问题想要请教。”
孙哲平左手臂上吊着绷带,右手指尖夹着根烟,正站在病房门口。
“操,你出来了啊?”黄少天
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在孙哲平的左肩上。
“去你妈的,”孙哲平疼得眼前一黑,转身一脚踹在黄少天身上,“你他妈要谋杀啊?”
“我还以为你死了。”黄少天整了整掖在裤子里的军装背心,“没事吧?”
“死不了。”孙哲平把烟掐了,“快到探视的时间了,我身上烟味很大嘛?我怕熏到他。”
“张佳乐怎么了,那药不是张新杰让他吃的吗?不是也说死不了吗?”
“你判断人有没有事的标准就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孙哲平白了他一眼,“看一眼少一眼,我要进去了,老子赶时间!”
“喂,你真要退役去边境了啊?”黄少天扒拉一下孙哲平,很认真地问。
“对。”孙哲平微笑,笑得黄少天毛骨悚然,“不好吗?”
孙哲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他其实笑得很坦荡,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地方,但是黄少天看到的却不是孙哲平的笑,他看到的是一个被中央塔抛弃的退役哨兵,几乎可以想象到的结局。
中央塔的几个队伍,黄少天代队长职责,和几个队长都混得很开,但是王杰希太认真,周泽楷太腼腆,叶修太无耻,韩文清又太严肃,说来说去,反倒是黄少天和孙哲平的关系最好,每次开完队长会议保准是他俩趁机开溜,冯主席话都没说完,蓝雨和百花的两个队长就不知道去哪儿喝酒了。
“我就后悔一件事,也庆幸一件事。”孙哲平笑着把食指点在嘴边,洒脱又坦荡,“我后悔没有和他结合,也庆幸没和他结合。”
黄少天看着孙哲平,然后虚虚一拳打在他身上:“我懂。”
对于结合的哨兵向导来说,与爱人分离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方一旦死去或者远离,带来的心理上的、生理上的痛苦情感负担,是没有人可以承担的,所以哨兵向导的结合重要且唯一,大多数失去爱人的哨兵或向导都会终生活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中,他们大多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这无尽的失落。
“你——嗯,那件事我会查清楚的。”黄少天的目光锐利而凛冽,“你进去吧。”
“哦。”孙哲平点点头,然后扬了扬下巴,“那谢谢你了啊。”
“等我查完了再谢我吧你。”黄少天偏过头,甩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
黄少天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张新杰穿着一身白大褂走了过来,他好像正在低头翻什么东西,从黄少天身边擦肩而过,黄少天抬手拦了他一下,他这才抬起头。
“黄副队长,什么事?”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张佳乐怎么回事?”黄少天指了指病房,“不是说没什么危险吗,这怎么都抢救一轮了?不是说是你给找的药吗?怎么吃了这么严重啊?”
“你以为他如果不是真的病了,联盟会让他和孙哲平见面吗?”张新杰说。
“那那那——”黄少天有点急了,他发现事情和他想象得有点不一样,“张佳乐,就一向导,那小身板你还不知道,他很严重吗?”
张新杰略一沉吟:“不算很严重,应该可以坐着轮椅目送孙哲平出发。”
“坐轮椅……你是不是判断严不严重的标准是死了还是没死?”黄少天把孙哲平说他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了张新杰。
“黄副队长,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三分,中央塔二十层住处十一点门禁。”张新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黄少天:“……还有
七分钟,来得及。”
张新杰继续淡定地看着手表:“但是十点五十分开始电梯关闭——”
话音还没落,黄少校跑得比兔子还快,跟坐了火箭一样就消失在了张新杰眼前。
“小安,”张新杰冲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了半天的安文逸招手,“把张佳乐少校的病例报告交到冯主席办公室。”
安文逸一愣:“现在?”
“对,现在,如果他不在,打他私人电话,把报告念给他听。”
安文逸点点头。
“记得给他准备速效救心丸。”张新杰冷静地说。
?
还没有到九点黄少天就到了会议室,他昨天本来是想把任务资料全部看完的,但是临时跑去了医院看张佳乐,导致他只能早起撑着眼皮看,但是他非常惊恐地发现这次的资料光是PDF就足足有三百页,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密密麻麻的英文注释还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病原体结构图像是让他一夜回到高考,头疼不已。
哦,他高考也就只考了那么一点点分数,就那么一点点。
九点一转眼就到了,除了原定的蓝雨队员之外微草的人也过来了,黄少天闻声站起来走到王杰希跟前和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沟通。
“那你来主持会议吧。”黄少天很大度地摊手。
“那好,”王杰希点点头,微微一笑,“时间紧迫。”
黄少天知道王杰希在开他的玩笑,只是笑了笑示意默认。
座位是按照军衔和资历排位,喻文州坐在黄少天上首,他坐下后目视前方,然后把一沓资料交给黄少天,黄少天也目视前方,默默地接了过来,他低头一看,正是那份英语资料的翻译,黄少天随便翻了两页就知道应该不是机器翻译,这赤L_uoL_uo是人工笔译,还有签字笔改过的注释在上面。
“吃糖么。”喻文州伸出手放在黄少天面前,手心里放着一颗水果糖。
黄少天猛地侧过头看他。
“你不太开心。”喻文州看着他,“我感觉得到,向导对与他相容Xi_ng高的哨兵有非常敏感的精神感触共鸣,不过你放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黄少天有点滞涩地点头,他放松下来,伸手接过喻文州递给他的糖果,剥开含在嘴里,甜的味道像Ch_ao水一样漫上了堤岸,唇齿间都萦绕着清香的甜味,而与此同时,喻文州的精神触丝坦率而又温柔地缠绕而来,动作轻柔小心地包裹住黄少天的精神触角,建立起一个短暂的精神屏障。
黄少天礼貌地冲他笑笑。
“应该差不多了,可以开会了。”王杰希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宣布开始开会。
“这次行动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的通知,匆忙赶来,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间,边境军区新增确诊感染病例七人,冯主席临时调高了任务难度系数,黄副队长,”王杰希看向黄少天,“蓝雨整队先行,微草随时待命。”
黄少天郑重地点点头。
“这次病毒爆发的背景资料和边境的全部资料昨天已经发放了,今天调高了保密级别,请没有拿到资料的去保密资料室指纹识别领取。”王杰希继续说,“边境调回来几名驻守士兵对当地的情况比较了解,我们抓紧时间,有什么问题赶紧发问。”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从边境调回来的驻守士兵,王杰希率先问了几个问题,黄少天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记笔记,写得飞快,喻文州抬手拦住他,示意他不用记,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黄少天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
“真的。”喻文州没笑,显得很认真,黄少天回头看他,觉得他眼神不太对劲,但是不知道怎么了。
驻守士兵提供的资料有限,
大多数都能和已经拿到的资料相吻合,证明了目前手头资料的真实Xi_ng和准确Xi_ng,但是对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和事情的真实起因没有什么帮助,那几个士兵几乎都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是在战场上失去了至亲之后难以继续服役才被调回来的,短暂的问话之后就安排他们离开去接受心里指导了,剩余的大家准备继续就当前的情况进行行动安排分析,王杰希打了个招呼转身出去,黄少天微微点头,示意他来继续主持会议。
王杰希的脸色不太好,窗外一闪而过一个人的身影,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周泽楷。
周泽楷来做什么?精神相容域狭窄且抗拒向导结合的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黄少校根本不知道,也没想明白。
如果说哨兵的痛苦来源于过于强悍的五感,他们同时感受得到过多的信息,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等等等等,这些信息对于他们的精神域来说过于庞大,而且泥沙俱下,像是纠缠在礁石上的水草,无论多大力气自己也没办法厘清;而向导的痛苦则来源于对身边人情绪波动的过分敏感共鸣,精神力极高的向导能够感受身边人处于什么样的情绪之中,越是精神力高,感触越明显。周围人喜悦、悲伤、痛苦、失落,这些情绪他们都能感受得到,而且这些情绪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看到和听到,而是非常强烈而直接的精神域上的接触,喻文州刚刚面对的是几个失去至亲的士兵,那样的精神冲击,无疑是相当于直面伤害叠加的生死现场。
哨兵需要向导来帮他们屏蔽无用信息,做精神上的疏导,而向导同样需要哨兵,他们需要在这样的时候得到哨兵的安抚和支持。
“可以继续吗?”毫不知情的黄少天站到讲台上,把资料夹啪地扔在台子上,“有问题?”
“继续吧。”喻文州轻声说,他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