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放在这的打印资料呢？”立原道造杵在打印机前面，拿胳膊肘拐旁边的梶井基次郎。

“中岛敦给你印完放到座位上了。”

立原道造哦了一声。

过一会儿中原中也从对面路过，他本来径直向前走，但是途经门口时硬生生转了个弯又回过头。

“你们谁把办公室玻璃擦了？”

“中岛敦说他来得早，打扫完卫生顺手给擦了。”

“是吗，这么回事。”中也点点头，没放在心上似地离开了。

广津柳浪从开水间泡完养生茶回来，慢悠悠环视一圈，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中岛敦干的，”梶井基次郎提前打了个手势制止他开口，“他让我告诉你你的吊兰喷过水了，喷水壶刷完放窗台上在晾干。”

“……我是想问中岛敦在哪，经理找他。”

“您找我吗？”

中岛敦突然从办公桌底下的空隙里钻出来，抬头时顺便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所有人都Y_u言又止地在注视他，敦见状，小声解释：“那个……因为之前有同事说电路板有点接触不良，我刚刚检查了一下。确实是年代有点久远的缘故，接口老化了，等会儿我到后勤那里报备一下换个新的。”

广津柳浪不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上了年纪的成熟长|者，在那两个年轻人满腹的Y_u语还休中仍然面色平静：“不是我，是芥川经理，他要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中岛敦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语气中也带着满满的不高兴：“噢，知道了。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后半句说得挺小声，奈何立原道造等人前两年为了打听芥川龙之介和樋口一叶那点小八卦

，耳朵练得个顶个灵敏，敦说的这些还是一字不落被听了去。不过他嘴上虽然抱怨，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动身往芥川龙之介那边动身去了——毕竟自个儿名义上是他秘书，上司发话了就得随叫随到，不然一个不留神工资就被扣完了。

几人眼瞅着中岛敦的身影消失，纷纷一顿，然后立马把脑袋围成一圈开始探讨起来：“中岛敦再这么勤快下去我觉得我离失业就不远了。”

发出这个感叹的是梶井基次郎，虽然他平日里工作不是特别积极，倒也不至于磨洋工，只是跟中岛敦对比之下完全相形见绌——今天值日表轮排到他，他算好时间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然后到场时就如同中原中也问的那样，中岛敦已经替他把玻璃窗擦完了。

合着别人都是996加班制，中岛敦一个人696，年纪轻轻真不怕猝死？

“我倒是觉得还行，他不是来顶芥川秘书那个职位空缺的吗，”立原道造紧接着发表意见，“樋口当初在的时候可从来没帮咱们做过这些。”

“他跟樋口能一样吗，那完全不一样，”梶井啧啧摇头，“樋口一叶那小妞，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她想追芥川；这个中岛敦就完全相反，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不想在芥川身边待着。你们猜怎么的，我听说他刚来那天当着中原中也的面骂芥川脑子有病——”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立原道造一个没忍住，扯着嗓门笑了起来。

广津柳浪带着一种“真是大惊小怪”神情摇了摇头，镇定开口：“小声一点，你生怕经理听不到？”

立原道造立马想起自己这是在办公时间Mo鱼八卦，瞬间收敛笑声，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示意广津发表高见。

“我刚刚在茶水间遇到太宰，就稍微跟他打听了一下这个孩子。”广津柳浪不慌不忙，“太宰君的说法是中岛综合素质不差，业务能力很高，送他来行政部相当于我们行政部中了彩票，他建议我们去买下一期的双色球。”

“这当然能看出来啊，他干活多勤快，脾气又好，除了跟芥川不太对付以外简直完美无缺。”梶井说。

“古怪的不就是他和经理不对付吗，”广津柳浪恨铁不成钢，“这孩子来了三天，对谁都彬彬有礼相敬有加，但是他敢背着经理翻白眼——不是偏见，我觉得这十成十是经理的问题。”

立原道造的主题跑偏十万八千里，他听完广津的前半句就拿起了手机；等到后半句也说完，立原举起界面向两人发问：“下期双色球买什么合适？”

“……”

广津柳浪和梶井基次郎都很想让他退群，于是没有搭理他，继续讨论：“那倒是有可能，芥川脾气出了名的不好，我看中岛敦也不是那种会随便对人恶语相向的Xi_ng格。哎，真是不容易啊，行政经理秘书这里竟然没出一个樋口一叶第二。”

“出了樋口第二谁给你擦玻璃，”立原道造随便买了个复式号码，投完注立刻又加入讨论，“还要什么自行车。”

“但是还有一个可能Xi_ng，”广津柳浪双手叠十撑住下巴，“太宰君以前在我们这边工作的时候向来手段毒辣，如今他跳槽去了业务部那边，转头却把中岛这么个孩子送过来——”

“来卧底？不能吧，如果真是卧底那他这业务能力不太过关啊，上班第一天就招惹芥川可不太明智。”梶井基次郎保持反对意见。

“他看起来就不太聪明，挑卧底怎么着也得看看脸吧。”立原道造也这样说。

梶井基次郎和广津柳浪同时看了他一眼。

“……干什么？”

立原觉得自己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唉。”梶井叹气。

“唉。”广津也叹口气。

要不还是让立原道造把微

信群退了吧。

中岛敦深吸一口气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抬手敲了三声门。

“请进。”冷淡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

中岛敦得了应声便走进去，芥川龙之介未如他想象一般坐在办公桌前，他正靠着桌面低头看合同，白衬衫熨帖得平平整整穿在身上，气质着实是出众的。他见中岛敦进门，昂起下巴示意：“把衣架上的外套拿给我，一会儿你跟着我一起去见客户。”

中岛敦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走到衣架前把芥川龙之介的风衣摘下来，然后抬起他那双大得过分、又气人得过分的漂亮眼睛，直视着芥川说：“现在是三伏天，你风衣套衬衫不热吗？”

芥川龙之介在这声问话中把纸质合同放下，抱起胳膊没有回答。

三天前中岛敦刚来行政部时，其实芥川龙之介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他记Xi_ng向来不错，中原中也和他谈论过中岛敦没有多久，他自己又对太宰治相关的消息记得牢固，因而敦刚刚自报家门芥川就想起太宰治那边的确有这号人物；但是太宰治那边怎么样跟他关系不大，中岛敦这么一个搬着箱子、满脸无知的新人突然出现在行政部，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都不像是要发生好事的样子。

他失败就败在没有提前跟中原中也通好气，对方上来就把他的谎言戳穿，直接导致中岛敦接下来几天看他的眼神都很微妙。

芥川龙之介先去处理了他的客户，中岛敦果然如自己所说抱着箱子等在办公室门口；但他站的位置过于显眼，旁边就是饮水机，办公室的职员们来来往往都要抬头看他一眼，再看芥川的办公室一眼，然后各自带着脑内补充的背景故事满意地离去了。

芥川龙之介还不知道现在的人们想象能力有多丰富，办公室拉了小群，这会儿已经热火朝天从“经理办公室门口站的那个小孩是谁”讨论到“你看他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样子会不会是经理新包养的小蜜”，等到送走客户，他的风评已经不知不觉被败坏一圈了。

中岛敦靠着墙瞟了芥川龙之介一眼：“我听说芥川龙之介没有办公室。”

靠门坐的那个女职工听他们的对话比较清楚，立马偷偷在桌子底下发群消息：“办公室play！是新梗！”

跟着回复的消息有一长串的粉红泡泡。

但两位当事人自然不知道其他人偷偷搞的小动作，芥川龙之介对那句“芥川龙之介没有办公室”置之不理，而是说：“进来。”

说完芥川转身，而中岛敦背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给经理翻白眼！是叛逆小狼狗！”

“不服，长得那么人畜无害肯定是小奶猫，我压强制爱。”

梶井基次郎眼瞅着群内谈话消息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及时拽住了女职员们思绪的缰绳：“差不多就行了，他跟那个新人现在还没啥，但你们再聊下去不干活的话今晚大家都有机会体验什么是鬼畜攻。”

芥川龙之介走进办公室后径直坐回自己的皮质办公椅中，翘起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腿上，坐姿甚是优雅。

“你可以把箱子先放下。”他说。

中岛敦如他所说，上前两步，哐当一声把瓦楞箱撂下在芥川龙之介干净整洁的办公桌。

“……我叫你放在地上。”

“箱子而已，放在哪里都一样。”中岛敦双手背在身后回答。

他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叛逆，因为他还沉浸在“芥川龙之介不在而

且他没有办公室”这个过于敷衍的借口中无法自拔，行政部这是什么意思，上来就打算给他吃个闭门羹吗？

芥川龙之介没有特别生气，反倒觉得有点可笑。

“你是来做什么的？”他问。

“太宰先生叫我来这边帮行政经理打下手。”中岛敦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就是推荐你顶替樋口的位子。”芥川龙之介毫不客气地这样说。

中岛敦不知道芥川龙之介说的樋口是谁，所以坦坦荡荡直接回复：“我不知道。”

樋口一叶虽然是他的前女友，但芥川龙之介确定自己在考虑时没有被个人情感干扰判断力：行政经理秘书这个位置并不是谁都做得来的。秘书这个职位本身有许多纷杂琐碎的小事项要着手处理，樋口身为女Xi_ng十分细心，本来就是天然优势，中岛敦作为一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冒失的新人，大概率是做不来这份工作的。

“我就直说了，我不需要新秘书。”

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中岛敦。

只不过中岛敦直截了当的程度和他当仁不让，敦哦了一声，而后说：“我也不太想留在这里，但是是太宰先生叫我过来的，你如果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就直接跟他沟通，我没办法做主。”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电话顺手给太宰治拨过去，铃声响了几下后，通话被对方接起了。

“太宰先生？”

“啊，是敦君啊。有什么事吗？在行政部那边还顺利吗？”

这一问正中下怀，中岛敦看了芥川一眼，打开免提：“是这样的，太宰先生。这面的芥川经理说他不需要新的秘书，我觉得既然是您引荐我过来，应该让他直接和您讲清楚。我现在在他的办公室，现在我把电话给他……”

中岛敦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要把电话递给芥川龙之介，然而下一秒，通话音量开到最大的听筒中突然传来挂断的忙音。

“嘟——嘟——”

还没来得讲话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都有点愣住。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令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中岛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气势都弱下来：“……可能被我不小心挂断了。”

说着他重拨了一次太宰治的号码，这次铃声响得更短，太宰治立刻就把中岛敦的电话给挂了。

“……？？搞什么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始终没有出声，他心里有几分想法——而且大体对这个想法的正确Xi_ng有些信心。

中岛敦打算第三次给太宰治打电话的时候他的邮箱蹦出一条新的mail来，发件人是太宰治：

饶了我吧敦君，芥川君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我不想接他的电话

这说的是什么话？？中岛敦满腹疑惑，不自觉往芥川龙之介那里看，对方似乎因为被太宰治断然拒绝而有些失落——虽然他表情是一贯冷硬的，但不管是不是中岛敦自己脑补、或者直觉所感受气氛的微妙差别，他都觉得太宰治这种做法有些不厚道。

于是他偷偷转过身回消息：

太宰先生，我觉得就算对方是芥川，你这也有点过分吧

他点了发送之后佯装无事发生地咳嗽一声：“可能太宰先生那边信号不好。”

他这样一本正经替太宰治打掩护的模样倒挺有意思，芥川心里对太宰治的想法明白了七七八八，看着中岛敦努力假装若无其事的表情，竟然感觉有点可爱。

“不必了，在下明白太宰先生的意思，”芥川龙之介说，“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工作吧。”

“——？”

但是我还没明白而且我不想在这里工作啊？？？

中岛敦刚准备张口争辩两句，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太宰治：

——你

就好好留在那里，芥川君的话，应该能教给你很多东西的。

中岛敦一下子偃旗息鼓。虽然眼前的芥川龙之介实在不像有心教他东西的样子，但到底是太宰治这样说了，而对方也已经开口叫自己留下，他反而没有什么再去拒绝的理由。

敦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对着芥川龙之介鞠了一个六十度上司专用躬：

“我是员工编号0505中岛敦，芥川经理，接下来请多指教。”

他本以为芥川龙之介不会回应他，根本没抱什么希望；然而在他起身抬头前的一刹那，一声带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很轻很轻的回答却从芥川龙之介的方向传过来——

“请多指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