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台,自古为革仙神格,连带经历最噬心骨肉之痛的地方。从这里跳下,遑论千万年修为,皆消散殆尽,连同神魂一起粉碎湮灭。天地间,从此便再无此人,干干净净。
润玉跳下去的时候,开始只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
周身罡风席卷,如坠冰窖寒冷无比。身体在不断下坠,黑云密布之间,还能听到无数不甘灵魂叫嚣撕扯,其怨毒幽恨之气萦绕,让寒冷更甚。大婚的礼服罩袍繁复迤逦,早已被四周的森然风刀割裂,破损不堪。进一步的,就是打在了身上,每一下都锐利无比,留下数道血痕。头上戴的彩宝尽碎,发钗玉冠掉落,乌黑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已。
再下落了点,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仿佛每一根筋骨尽数折断,灵气乱涌,全身血液逆行。尖锐的刺痛在头部尤甚,像无数根银针同时锥刺入骨,一寸一寸地向下,神魂硬生生被撕裂抽离开身体。润玉一开始尚能紧咬下唇忍耐,没一会儿就朱唇血红,鲜血自唇缝处流下。等到湮灭神魂之时,已是痛到失去意识。
“啊——————”一声哀嚎如幼兽,润玉的眼前忽然浮现起了千年来的种种景象,清晰可见。
自千年前锦觅为了阻止天魔大战而牺牲那日起,润玉就把自己关在了璇玑宫内,深居简出,鲜少与外界联系。他本将被穷奇反噬,一心求死以赎罪,下了罪己诏,又差人去寻了旭凤,最后用玄铁铸就的锁链牢牢束缚住双手,静待解脱的到来。
却不想那人接到诏书立刻前来,一身黑衣长袍森然之气,挥舞赤霄宝剑不是为了取自己Xi_ng命,反倒救了自己。
润玉清楚地回想起那日,每个细节都像刻在了脑海里,旭凤挥剑斩断铁链,自己对他道清了一切来龙去脉,对他说着,“我也曾爱过,旭凤,我也曾爱过。可那份爱卑微到骨子里,有一天忽然就冷了。”
旭凤是怎么回答的?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每一步都似踏在润玉心上,他说,“润玉,你就这么千年万年的孤独着吧。” 字字诛心。以至后来数年,每每想起旭凤二字,润玉都觉得心口生疼。
那天的回忆定格在璇玑宫的大门被重重关上,润玉缓缓闭上双眼,流下几许清泪。
然后,润玉就如同旭凤所言一般,孤独了千年。
到底天帝的职责繁多,尽管旭凤挥剑除了穷奇,润玉被侵蚀过的身体也虚弱不堪,无法再让他担任天帝之位。最后众仙家闹腾了半天,你来我往,拥了旭凤继位。
这位新任天帝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诏封锁了璇玑宫,命其兄长幽居其中,静思己过。
诏令初下,不是没有人出来反对,认为此番太过有残害手足之嫌,皆被旭凤一番训斥。其他人只能闭紧嘴巴,权当是这位新天帝在为逝去的锦觅仙子出气。
殊不知,旭凤更多是在害怕。所谓,“近乡情更怯”,他到底与润玉之间横亘太多,一位昔日天后荼姚和一个洞庭府君簌离就已经算不清了,遑论后来还添了个锦觅。早就如千丝万缕纠葛在一起,究竟是谁亏欠谁都不知。若要深究,只能叹声两不相欠。
到底,旭凤还怀念着过去的时光。他记得润玉还是夜神的时候,最是和他名字相符,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自小时候起就护着自己,天庭虽大倒也寂寥,偌大宫殿楼宇之间,相伴的就唯有这个总是笑靥如花的兄长。
到底是什么让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世间最柔软的人变成了那样。旭凤每思及此,便是黯然。他甚至有时候痛恨自己,明明知道的,兄长是什么样的Xi_ng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润玉都是一个人扛着,纵使被问起,也只是风轻云淡的说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
母神在那么多不被人看到的时候,对润玉百般刁难,千般折磨。父帝对润玉则万般谋划,无一处不算计着这个亲生长子。而叔父,自幼时就偏爱会哭闹撒娇的自己,Xi_ng子冷淡自持的润玉就不那么受关注。其他人更是见风使舵,背后落井下石更多。
若一个人跌落到了尘埃里,还要被别人践踏一身泥,如何心不冷。
旭凤记得,在自己刚有记忆的时候,润玉不是这样的。他还不会一脸疏离地对待所有人,不会进退有度以至于克己守礼到了近乎自虐的地步。那时候,润玉也是会笑的,也会和旭凤一起顽皮淘气。直到后来,在繁复层叠的衣纱之下,有了数不清的伤痕,润玉的笑逐渐敛去,自发远离了这喧闹的一切。
早些年,旭凤还未涅槃的时候,只当兄长喜静,不爱与旁人多接触。就连自己,也怕叨扰了兄长修行,去璇玑宫的次数少了起来。现在才知,润玉哪是不爱热闹,他是见多了别人避他如蛇蝎,见多了用心险恶,便自觉离群局索,索Xi_ng做了个清冷之人。
可笑的是,这些事情,当年的旭凤一概不知。后来,他还做出来了夺兄长妻子这般,大逆不道的荒唐事。
从前的旭凤,根本没有时间思忖这么许多,他被天帝天后惯着Xi_ng子长大,满天宫没有人不喜欢他。时间久了,便觉所行都应该是对的,殊不知他一直活在一个偌大的谎言里,润玉也是。
直到今日,旭凤成了天帝,每天处理事务纷繁,看多了悲欢离合勾心斗角,渐渐也明白
过来当年的自己何其幼稚莽撞,独有一腔热血,仿佛稚子被蒙了双眼,只看得见自己。在无数个夜晚,处理完政务又面对完一番唇枪舌剑的仙家之后,疲惫的旭凤总不自觉地踱步至璇玑宫外,不声不响地就那么站着。
他想象着大门之内的景象,兄长会在璇玑宫内作何,兴许是翻阅典籍,或是观星卜卦。他从前最爱做这些,又或者,坐在石凳上,面对那盘两人从未下完的棋局出神。
旭凤会想到润玉现在的模样,憔悴又虚弱,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眼睛里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沉郁。然后,他又会想到千年前的时候,两人尚能把酒言欢时,润玉浅笑低吟,顾盼生姿,想到中间种种,想到润玉为何会沦落至此。
有时候,旭凤也会想到锦觅。他自认坚定不移地爱过锦觅,那份爱是真实的,他曾是如此倾心于锦觅的天真姿态,不加设防的可爱模样,让他觉得熟悉又怀念。是了,那便是儿时兄长的样子,或者说,是润玉本应该成为的样子。
初遇时的救命之恩,让旭凤生出了些情愫,后来的朝夕相处让他以为这便是爱情。这份他当年不管不顾的爱,最后,杀死了锦觅。
锦觅是彻彻底底地消散在这天地间。旭凤查过,润玉也查过,天帝职权可搜寻广遍六界,所有角落无所遗漏,都没有哪怕一丝锦觅的魂魄神识。
那个天真烂漫的葡萄精,和昔日的润玉一起,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旭凤无数次悔恨,他本可以不让这一切发生的。自己与锦觅,是一尘不变的天宫日子里突生的变数,引人好奇向往,那般无拘无束的生活。后来,成了不愿顺应天后安排的叛逆借口,存了一半真心一半私心。期间叔父撺掇,加上知道锦觅是润玉未婚妻后的复杂心情,铸就了人间历劫一遭,以为凡世的情爱才是矢志不渝。
而对润玉来说,锦觅又何尝不是那个最美丽的意外。长年孤独寂寞,第一次有人愿意不带着目的接近他,像黑暗空洞里出现唯一的光,纵是飞蛾扑火也想抓住。后来兄长历经众叛亲离,母神杀了他刚找回的娘亲,自己夺了他的未婚妻子,天帝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润玉一直都是被逼着向前走,每一步都被无数恶意推着,步入深渊。
那个时候,本应该是自己陪伴在兄长身侧的。不是天真烂漫却丝毫不知的锦觅,不是尽忠至诚而人微言轻的邝露,是天界的二殿下火神旭凤,是唯一可以让夜神卸下防备,在留梓池畔对弈对饮,露出笑颜共赏风月的人。
或者,是润玉仍同从前般和旭凤亲近,二人不生间隙,日夜相伴,也就能护兄长周全,让那时自己收敛,好叫自己不遇见锦觅,不害了她。
如若真能这样,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答案无人知晓。
只可惜事已至此,旭凤唯今能做的,就只有站在璇玑宫前,回忆往昔。从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水花声中,分辨润玉是不是在以真身浸润池水中,身体是否复原了些。
长夜漫漫。天帝旭凤就这么站在星辰苍穹之下,更深露重,满身寒气,直到旭日东升。
其实,润玉并不像旭凤想得那样,每日翻阅典籍或是观星布棋。
他自天魔大战前就已虚弱不堪,加之穷奇反噬。现下,修为散去大半,内丹精元不稳,隔几日就要遭受一次经脉逆行的痛苦。那偶尔的水声,不是他浸浴池内修复,而是迫于经脉逆行所带来的血气上涌,唯有寒潭可镇痛一二。
就算平时,身体尚可的时候,润玉也多半是坐在彩虹桥边出神,眼前总是浮现出从前旭凤的幻影,空旷的璇玑宫仿佛还回荡着声声“兄长。” 然后又迅速变成了那句,“你就这么千万年的孤独着吧”
润玉并不恼,开始还会苦笑一二,后来反倒愈发平静下来,他在赎罪,这便是他应得的报应。自逼宫夺位之后,他日日汲汲营营,难得有空下
来无事可做的日子,他开始认真思考千年来的每一步。
太微薄情寡义,欠下诸多风流债,抛妻弃子,其罪当诛。荼姚独断专横,蛇蝎心肠,有着弑母之仇和洞庭三万生灵冤屈,罪无可赦。不过她所作所为一半是作为旭凤母亲,一半是被太微逼迫铸就,倒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至于叔父,Xi_ng子跳脱,偏爱会哭闹又活泼的孩子,无可厚非,只是乱点鸳鸯谱倒是该罚。
其他人,比如燎原君,忠心耿耿,本不应该死。水神风神深明大义,更不应该被算计进这场Yin谋里。邝露为人正直,只可惜未择明主,反倒辜负了她。
还有锦觅和旭凤。
润玉只觉亏欠他们太多。若当日可退一步,不要如此妄念,便不会有后来生灵涂炭。这么些年,想的多了就通透了,执念皆为当世一叶障目,若肯放下,便得大自在。锦觅本应该在水镜里度过一生,不谙世事天真无邪,活在最美好的世界里。是自己硬生生把她拉入了这一淌浑水,以爱的名义摧毁了她珍视的所有,让锦觅失了笑容,失了快乐。
而旭凤。
他本就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火凤凰,不该被关在着狭小的天宫之中。润玉多少明白旭凤之所以倾心锦觅的原因,与他约有几分相同。天庭规矩森严,只讲礼数不讲人情,永远冷冰冰地像座牢笼。旭凤是向往自由的凤凰,自然会贪恋锦觅身上,那生长于世外桃源才有的至纯Xi_ng子。
罢了,一步错,步步错。
千错万错,权当加诸在自己身上,放其他无辜的人一条生路。他就应该当个旁观者,任幕起幕落,能看见别人的快乐便好。
他不该贪心的。
润玉叹了口气,思绪消散,收回了尾巴。他的神识延展,一直都知道旭凤在璇玑宫前矗立。可旭凤不进一步,润玉更不敢主动向前。他更情愿,就这么千百年的耗着,相望不相见。
百年转瞬光Yin,斗转星移,岁月如梭。
旭凤从不曾踏足璇玑宫半步,可送往璇玑宫的各类天材地宝没有断过。今日魔界上贡了什么云烟秘砂、修罗幻果,后天人界送来了丹阳圣焰、千年不化冰,没几天鸟族又递了一元结续丹和九窍风雷渡。凡是听说有凝丹滋养、润神回血功效的,都一股脑儿赏给了璇玑宫。这偏居一隅的宫殿倒是成了近来天界的热门福地。
据说每次东西送到,润玉都不出来谢恩,只在殿内传音言谢。天帝倒不生气,仍眼巴巴地跟着送宝的侍从,一路跟到璇玑宫前。
此番数年,天界众仙都看腻了,纷纷下注,究竟哪天天帝才进得了这璇玑宫。其中,缘机仙子下得注最大,她说其夜观天象,定不出一两天。缘机仙子惯不靠谱,月下仙人也不认同,他想凭着两位侄子的心气,离握手言和少说还得磨上三五百年。
不想,真被缘机仙子给说中了。
隔日,天帝又去璇玑宫门口晃悠。不过这次,在来回踱步了三百五十五次之后,旭凤心中种种思虑闪现而过,最后浮现出了润玉孤独寂寥的背影。他下定决心,上前推开了璇玑宫的大门。
门内,清风疏朗,落叶飒沓。虹桥池边,有一白衣翩翩的身影端坐在石凳上。从背影看,又清减了不少。
旭凤大步向前,及至石桌前坐下。桌上已有两杯斟好的琼浆玉液。他拿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对面的润玉也掩袖咽下。而后,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相隔岁月悠悠,好似无话可
说。良久,旭凤伸手想拿酒壶,不经意和润玉的指尖触碰,两人像触电般分开。旭凤缩回手,把酒壶让给了润玉。润玉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抬手为两人斟酒。
旭凤看着润玉抬手间,露出的细白手腕,不堪一握,身形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跑。一股心疼之感泛上心头,如同有虫子在心头啃噬,一抽一抽地微痛。他轻轻唤了声,“哥”
那斟酒的手一抖。些许琼浆洒出了酒杯,润玉抬头看向旭凤,似乎有点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他嘴角牵起了浅浅的笑。低头将二人酒杯倒满,把其中一杯推向了旭凤。然后把自己眼前的那杯慢慢喝下,颔首,将手支在了下巴,眼中带着直达心底的笑意。
“我一直在等你,旭凤”
夜神一笑,璀璨可化冰雪,如沐春风化雨,丝丝沁入心田。
旭凤看着眼前人,千百年来难得情真意切的微笑,恍如当年,如出一辙。那些蹉跎的时光都在瞬间消逝,本应高兴,眼眶却微热泛酸,滚下一滴泪来。
“你啊,还是如同儿时一样爱哭”
润玉就这么看着,他的傻弟弟、而今的天帝,在他面前情难自抑,像回到了小时候。他想伸出手,替旭凤拭去那滴泪,但他止住了。润玉告诉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该也不能再如此亲近旭凤,一是没了资格,二是不该贪心。
昔日的火神与夜神就这样在池畔端坐了一下午,翌日,便传来他们和解的消息。说的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
那天从璇玑宫出来之后,旭凤就下令解禁了润玉,并且恢复了其夜神的职位,仍旧在布星台司职。除此之外,他还赏了所有当天值班的侍从天将,恨不得把“人逢喜事精神爽”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缘机仙子赢了大把的修为,还好心分了丹朱一些。
自那之后,栖梧宫和璇玑宫的往来更密切了。从前只是隔三岔五送宝贝,现在是隔三岔五送人。现任天帝没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工作之余把自己打包,投递到璇玑宫。时常是,夜神还没从布星台下来,旭凤就已经在北天门外等候了。
两人最经常是坐在彩虹桥边,看着满天星罗棋布,对饮闲话。从前碍着种种限制,无法敞开心扉,而今倒是有了时机可以一吐为快。他们聊着天帝太微,细数他不仁义之举,又说起荼姚曾经的所作所为,旭凤满是歉意,润玉直言不必。
当然,他们也会谈到锦觅。
旭凤每每谈到锦觅,便沉默了。他们会忆起往昔锦觅的可爱纯真,也会忆起锦觅死时,满身鲜血的样子。润玉艰难开口,说着他亏欠旭凤与锦觅许多,当初若他不争,便不会有后来许多。
这次轮到旭凤说不必。
润玉心中难过,他想,旭凤到底还恨着自己。或者说,他终究不能原谅自己。他手上染着这么多无辜者的鲜血,怎么还能奢求原谅那。
这样便很好。
两个人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心怀迥异。
但其实,旭凤想的是,不必。兄长从不拥有什么,自己才是亏欠兄长最多的人。锦觅二字,从头到尾就不应该牵扯进这藏污纳垢的天庭之间。他已放下,所谓情爱,在恩怨纠葛的血海深仇里,压根算不上什么。
旭凤花了数百年才想明白,他爱锦觅,他也爱兄长。这两种爱并无不同,多了份占有Y_u便是情,少了份私心就是爱。
那发展于愧疚,滋长在悔恨,掩盖在层层仇恨报复、嫉妒怒气之上的罪恶之花,已然生根发芽。
但和与锦觅感情不同的是,这份情感,无法宣之于口。
旭凤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维系下去。他与润玉仍是兄友弟恭,时不时把酒言欢,畅谈人生,彼此解开心结。然后,就能以这样的身份陪伴着润玉,藏起心中
不可告人的心思,弥补过去缺憾的时光。两人也能续上过去的棋局,恍若一切未发生。
但,天意弄人。有些事,终究会发生。
自从锦觅身陨,旭凤继位,鸟族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新任天帝数次贬斥鸟族行为不端,包藏祸心,数落上任鸟族族长穗禾,加之花族又断了鸟族的供给,一时间,鸟族众人叫苦连天。
现任的鸟族族长也是苦不堪言,却碍于没有办法。后来有人进言说,天帝继位多年,没有纳天妃更没有娶天后,后宫空虚。作为天帝,怎可没有佳人美眷陪伴身侧。鸟族族长听完觉得不错,就借口要进贡万年一见的天乾净血丹,说对夜神修复经脉大有益处。随后从族中选了几个清纯可人的鸟类,又加了两个妖娆的美人一并带着觐见。
为了以防万一,鸟族族长还买通了九宵云殿的一个贴身侍从,嘱咐其在旭凤当日引用的酒杯里添了一味药,名为无极媚春。春Xi_ng极烈,无药可解。
鸟族族长以为万事妥帖,满心欢喜上了九宵云殿。一顿恭维话后,却见旭凤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抬眸看任何一个美人。当即向那侍从递了眼色,那侍从迅速换了上准备好的酒杯。眼见旭凤喝下了杯中佳酿,鸟族族长拍手,让选来的美人跳起了曼妙的舞。
“你这是作何” 旭凤出言喝止,有些愠怒。随后,忽觉身体滚烫,血气翻涌不断下冲。暗道不好。
鸟族族长以为大功告成,得意一笑,“陛下想必长夜寂寞,何不挑选几位佳人服侍?”
“混账!” 旭凤掀翻了眼前的桌子,“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关入毗娑罗狱!”
“陛下!陛下。。。。” 那鸟族族长还想辩解一二,旭凤已经两步走向了大殿之外。
随后化为凤凰真身,燃着熊熊火焰飞往了天庭的一隅。
璇玑宫内,依旧清冷。而今没有了邝露,只剩下一只魇兽,更显寂寥。
此时,润玉正伏在书案前,提笔抄写经书。忽然,他像感应到了什么,自南边有一道神元直冲云霄颇为熟悉,难道。。。。。。。。
愣神间,自笔尖缀下一大块墨迹,晕染了大半书页。
润玉急步推开殿门,走进院子里。果不其然,南边天空已经有一大片云雾被火光渲染,好似火烧云,不断燃烧蔓延,一会儿功夫就覆盖到了璇玑宫之上。那云端间,火红炽亮的身影浮现,赫然是一只金光毕现的凤凰。
润玉皱着眉,心下一片担忧。好端端的,旭凤怎么就现了真身。
那凤凰飞至璇玑宫上空,盘旋了两圈,缓缓落地。双翼散去,尾羽消褪,旭凤踉跄着变回了人形。润玉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怀中人体温异常炽热,脸颊泛着微红,气息不稳。
“你这是怎么了?”
旭凤抓住润玉的手腕,“快。。。扶我。。。进去” 润玉不疑有他,连忙将人带进殿,不忘回手用法术封了宫门殿门。
等到把旭凤安置在了塌上,他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解释,“今日。。。鸟族。。。在我酒杯中。。。。下药,我。。。不Y_u。。。让他们Ji_an计得逞。。。。才。。。。”
“你可知是什么药?”润玉看着旭凤逐渐升高的体温和愈加粗重的呼吸,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不知。。。。。隐约只听。。。。。媚春。。。二字”
润玉愣住,这世间配得上媚春二字的,就只有魔界无极宗的无极媚春,传闻服此药者
,除非精元外Xie,否则血竭而死,无药可解。
这,可如何是好。
犹豫间,旭凤再度开口,“我。。。。已封了。。。。经脉死穴。。。。暂时无碍”
“死穴怎可随意乱封,旭凤你等。。。。” 润玉话未说完,却是被旭凤拽着手腕,一起倒在了床榻之上。
“兄长,兄长” 旭凤显然是已经意识不清,他扯散了润玉的衣襟,揽着润玉的腰肢,胡乱地对着眼前的皓颜亲了下去。
润玉慌乱不已,“旭。。。旭凤,你清醒一点。” 他尽力想摆脱旭凤的桎梏,奈何体力相差悬殊,旭凤的胳膊像铁链一样牢牢锁住了润玉。
润玉无法,只能在指尖捻了个诀,还未等施出,就被发现意图的旭凤一把屏退。旭凤感受到了怀中人的抗拒,药Xi_ng作用下十分恼火,伸手幻化出缚仙索,把润玉的双手手腕捆住,另一头绑在了床栏之上。
润玉被束缚了行动,方才的惊慌化为了真实的恐惧,他衣衫半褪,不停扭动着,甚至用脚去踹,都无济于事。
“旭。。。旭凤。。。。唔” 夜神所有的抗议都被旭凤尽数吞下,旭凤的吻如雨点般烙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
缠绵的吻从眉间一路向下,吻过眉心,吻过鼻尖,吻过眼角,最后落在唇上。润玉的唇总是浅色,像他的人一样,带着股若即若离的飘渺。此刻,在旭凤反复揉捻啃噬下,变成了好看的玫瑰色,泛着湿润的光泽。
两人唇齿相依,互相追逐对方。旭凤只觉润玉的唇瓣愈发柔软,贝齿被撬开后,舌尖细细掠过每一处,堵住了对方所有喘息。有津液从两人唇缝溢出,那是来不及交换的Yin靡气息。
流云纹样绣金的碧纱帐内,一派活色生香,旖旎之气蔓延,熏得温度都升高许多,热浪翻涌。
旭凤俯身看着身下那人,乌黑墨发披散开瀑泻,一身月白色衣裳被扯去了大半,肤如凝脂。唇瓣嫣红,似被反复蹂躏过。手腕束缚住,皓白腕间留下挣扎过的红印,衣袖滑落下来,白皙的手臂上还隐约能看见青筋浮现。
润玉眼睛微闭,细软的睫毛扑朔,眼角透出摄人心魄的美。旭凤清楚听见心中野兽咆哮嘶吼的声音,尽管他被药Xi_ng控制,眼神迷离,但仍能分辨出,这是他相敬相爱的兄长,是那不染纤尘的夜神润玉,无法让人染指更不敢亵渎的人。
而此刻,这个人躺在自己身下。仿佛有个声音在蛊惑旭凤,“做你想做的吧”
雪色衣摆散乱,润玉如那幽夜昙花一般盛放。
旭凤心中的野兽最终冲破了牢笼,理智之弦即刻崩断。他双目带着赤红,伸手解开了润玉腰间细带,顿时,玉体横陈。
润玉知无可挽回,干脆放弃般绝望地闭上了眼,侧过脸去,将所有呜咽埋进床铺。旭凤的吻挟着火热温度,他启唇含住了润玉的耳垂,满足地感受对方敏感的身体因这个动作而颤抖。青年修长挺拔的身躯染上了情动的绯红,像是拢着温润色泽的粉碧玺。
脖颈被重重吸吮,那个脆弱的地方留下了鲜红的齿印。润玉脖子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下颌角处还有一滴汗珠滑落。
旭凤流连在了润玉的锁骨,削瘦的骨头上覆着一层绸缎般的光滑皮肤,随着润玉的呼吸微微起伏,透着脆弱而姝异的美感。让人联想到展翼的蝴蝶,那如纸薄透明的翅膀。
用力一咬,便在那上面盖上了抹不掉的印章。
润玉一声痛呼,紧接着就转为了呻吟。旭凤的舌尖沿着X_io_ng膛滑过,湿滑温热,来到了逆鳞的那块疤上。
龙之逆鳞不可轻触,犯者当诛。
润玉几乎是一瞬间就弹了起来,拼命想要逃离这种被侵犯的感觉。他全身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软肋被旭凤用舌尖勾勒出
轮廓,未几,旭凤印下近乎虔诚的一吻。
“很好看,兄长。” 旭凤的手摩挲着逆鳞,“你这里很好看,哪里都好看”
润玉感觉被安抚了,这种感觉很奇妙。龙的本能是逃离反击,但那样轻柔的话语和被人视若珍宝的态度,忽然就让他冷静下来。
他的手指穿插在旭凤的发间,Xie出了一丝爱意。
“旭儿。”
这一声在旭凤听来无疑天籁,润玉像那般唤他,带着默许的示意。
旭凤抬头又与润玉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一吻完毕,他又继续雕琢起润玉的肌肤。在上等羊脂玉一样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及至逆鳞下,X_io_ng前两粒茱萸挺立,被唇舌玩弄一番后尽显Yin靡绯色。润玉的喉头压抑着呻吟,脸颊微醺,眼眶泛红。他感觉到双腿间,有一硬挺抵着自己,显然,旭凤也并不好过。
“你,进来吧”
旭凤因药Xi_ng冲撞本就忍得艰难,尽力克制自己温柔对待未经人事的兄长,千万不能伤了润玉。他忍得艰辛,双目赤红,Y_u望翻腾。
“不行。。。。。。。会。。。。。。伤了你”
润玉抬起足尖,碰了碰旭凤的硬挺。旭凤眼中血色更浓,濒临失控的边缘。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提醒自己,不可横冲直撞。
旭凤手指拂过润玉臀瓣之间,从未使用过的穴口紧闭干涩。现下无准备润泽之物,旭凤侧目眼见床边案几上放着未饮用完的星辉凝露,指尖一引,便到了手中。
星辉凝露沿着腰窝倾覆在臀瓣之间,湿淋淋的手指探入穴内拓展。一根手指逐渐增加到三根手指。两人额前的发丝都已被打湿,手指很快换成了硬挺巨物抵在穴口,一点点撑开进入甬道。
润玉双眉紧皱,异样的痛感袭来,旭凤一寸寸进入他的身体,被撑开塞满的感觉令他不由自主咬住下唇,止住痛呼出声,因为太用力甚至咬出了血。
旭凤发现,倾身一吻,用舌头抵在了润玉齿间。缓缓挺动了起来。初次的疼痛过后,酥麻的快感泛上来,两人共同沉沦在Y_u望的海洋里。
肉体相撞的啪啪声回荡在宫殿之内,满室春意,仔细听,还能听到肉体相连处的泽泽水声,色气十分。间或夹杂着些许压抑的呻吟和低声的呢喃爱意,旭凤近乎嗔痴地一遍遍唤着“润玉” ,每一个字都像刻进骨子里。
窗外,从正午旭阳,变到了日暮西山。
旭凤揽着润玉不堪一握的细腰,深深撞在对方的身体里,Xie出了一股滚烫的凤凰精元,润玉被激得也一同Xie了身。还未等休息一二,深埋在润玉体内的巨物又再度复苏。
长夜漫漫,红翻被浪一响贪欢。
隔天午后,润玉才悠悠转醒。他喉咙嘶哑似有火烧,意识起初并不清醒,当视线所及,身上斑驳皆是吻痕,周遭床铺一片狼藉,那日的记忆才铺天盖地袭来。甚至从魇兽那里看见了个蓝色的梦境,里面,自己哭喊着呼唤旭凤的名字,发出难耐的呻吟。
当真是意乱情迷了。
润玉起先错愕,后又转为一片凉薄。他心中喟叹,终究是和旭凤走到了这无可挽回的地步。悲哀心绪渐起,还伴着一丝自我厌弃,他不该如此放纵自己的。
思忖间,殿外有一锦衣青年推门而入,正是旭凤。
旭凤端着白玉色的碗,其
中盛放着褐色药汁,他一推门看到润玉一醒,脚下微有一滞,随机面色如常,快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了几下药匙,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边吹了吹才递到润玉唇边。不想,润玉却转头过去,避开了。
“兄长身体可有不适?” 旭凤知润玉打定主意抗拒自己的再次亲近,就把汤碗搁置在了一边。
润玉眼尾仍带着未消退的醺红,声音还有些嘶哑,“不劳你费心。”
旭凤闻言叹了口气,“我知兄长你怪罪我那日所为,可我。。。。。。”
可我不后悔。旭凤的后半句未说出口,就被润玉堵了回去。
“我不怪罪你”,润玉的话让旭凤燃起了些许希望,然后突然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事急从权,那天全为形势所迫,只为救你,不为其他。你便当此事未发生过。。。。咳” 润玉说得急了些,引起一阵咳嗽,单薄的X_io_ng膛强烈起伏。
“事急从权?你当真这样解释!” 旭凤的心凉了半截,他看着润玉即使身体虚弱至此仍旧倔强不屈的侧脸,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与自己划清界限。夜神,还真如传闻中那样,无情无爱。
旭凤的眼神晦暗不明,“我既与兄长有了夫妻之实,便会负责到底。我已安排,不日,我们就大婚。”
“混账!” 润玉面带怒容,墨玉样的漆黑眼眸直视进旭凤的眼底,燃着怒火越发明亮。
“兄长既然不愿,那便算了。” 旭凤低头隐去了一切的表情,重新端起一旁的药碗,“总得先把药喝了。”
看着旭凤低头,恍若有些委屈,润玉到底是心软了。这一次,他乖乖就着旭凤的手,服用了汤药。褐色药汁入喉,先是一股清凉,缓解喉头红肿,而后沁入脾肺。
润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冰凉的药汁并未逐渐融为体温,反而越来越寒,好像把五脏六腑都冻住了。经络不通,修为凝滞。法术一点都施展不出。
“你。。。” 一字未完,润玉就发现他竟发不出声了。
旭凤放下玉碗,抬手扶住了润玉的脸颊,满腔的愧疚与温柔,“兄长不愿与我成亲,无法,我只能出此下策。这药确实有滋补功效,只不过我加了点东西,会令你暂时失声,待三日后我们大婚完毕,药Xi_ng自会消除。”
润玉的身躯剧烈颤抖,满腔的愤懑与屈辱让他一时竟不知作何。旭凤看润玉反应便知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起身留下句派人来照顾就走了。
旭凤一路风驰电掣回了栖梧宫,思前想后怕别的人照顾不周,特意把已经与北斗星君成婚的邝露召了回来,命她去仔细侍候润玉。然后,便开始准备大婚的事宜。
那边润玉心灰意冷,他想是旭凤仍记恨着千年前的种种,才会提出成婚这种羞辱他的方式。然后看他如此残败之躯,又生了怜悯,派人来看顾。
不过,当润玉看到派来的人是邝露时,只剩下满心绝望。究竟有多怨他,才会让曾经最亲近之人来见证自己的狼狈丑态。
润玉愿意赎罪,他愿以各种方式来弥补旭凤所失去的。却不是这样,抱着对旭凤留存的顾惜,幻生出的美好想象,就此践踏零落。他不愿,旭凤用昔日两人的感情作刀,来实行报复。
哪怕是,他一厢情愿的,昔日美好。
却说旭凤回到栖梧宫后,便开始满心满意准备起二人的大婚,事无巨细皆由他亲自打理,大到宫殿的布置,小到润玉礼服上腰带花纹的样式,桩桩件件他都乐在其中。
因赶着时间成婚,恰逢三日后又是二月二,取龙抬头的寓意,旭凤早早拟定了公告,传音六界。
随着天帝大婚消息传遍六界,各族也献上了许多礼品,涵盖了布匹珍宝,绫罗首饰,文玩器物,法器
典籍,无所不有。光端着各类布料让旭凤来选的仙娥就站满了整个栖梧宫主殿,旭凤挑了半天,竟是没有满意的。不是嫌东海龙王的团云纹绫太素,就是不满幽冥府邸的紫瑛洋绉缎太过俗气。选了半天,最后旭凤去找了太上老君,炼化了白鹤银角、化清星蝶、初尘伏羽、青霜萤火等十数种灵物,方才染出了一匹幻色玄纱,用来制作大婚的罩袍。
至于中衣里衣,旭凤勉强选了个天光冷衣丝,据说裁制成品是天衣无缝。做到润玉腰带的时候,银色鹤纹不够显眼,旭凤还拔了自己尾巴上几根凤羽,织出真正流光溢彩的花纹。
解决完了衣衫,就是发冠。在旭凤眼中,寻常珠玉配不上润玉的出尘气质,翻阅各类典籍,最后敲定用轮回宝珠、赤丹、避尘珠镶嵌发冠,辅以掐丝缀篆工艺契合。
而后,旭凤又马不停蹄地去寻了月下仙人。本来,他并不打算请人证婚,然而一思及他与润玉的关系,便知只有请来丹朱才可堵住悠悠众口,润玉又一向是礼数齐全的人,不能让他为难。
到了月老府前,旭凤向叔父开口提了请求,直言这是他千百年来唯一心愿。免不了被丹朱一顿责骂,随后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得了月下仙人允诺。后又请了缘机仙子下帖。
三日时光飞逝,大婚前夜,旭凤坐在留梓池边,提笔写下了最后一件,他能为润玉准备的事。
——退位诏书。
完婚后,他便将这六界江山,原封不动的还给兄长。
大婚当日,数十仙娥鱼贯而入璇玑宫,帮着穿戴层层繁复婚服。邝露负责为润玉梳妆戴冠,她看着镜中已然了无生趣的苍白面容,忍不住落下泪来。
润玉现今不能言语,身体还受到诸多限制。他麻木地任由旁人为其婚服加身,整发竖冠。披上黑色的墨纱,来到旭凤的身边。
旭凤牵着润玉的手,走上了这九百八十一级天阶。漫长得好像看不到尽头,每走一步,润玉都如同行立在刀尖上。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恍如一潭死水,平静得让人窒息。
润玉从来都身不由己,从夜神到天帝,从丧母到弑父。好像没什么,是可以由他自己来定的,他的命运如浮萍悬叶,随风飘荡。而今,连成婚都是被迫。相携之人未必有爱,所爱之人恨他入骨。
旭凤。
这两个字他不知在唇齿间辗转多少次,深入骨髓。从前,是年少时的欢喜,现今冷冻成冰,一场空。旭凤,用那把最锋利的刀,刺进了润玉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软肋,便是那两个字。可笑,可悲。
心中苦涩随着台阶拾阶而上,眼眶,却已丝毫流不出什么。
他终究,对不起逝去的锦觅,背叛了亡故的娘亲。
回看他这一生,
虚伪的谎言,断掉的龙角逆鳞、满身伤痕,和永远得不到的爱。
润玉的一生,就是由这些做成。
回忆里的心痛悲凉与现实瞬间重叠,那些景象画面羽化碎裂成晶莹磷光,飘向临渊台上。
润玉的身体还在不断下坠,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抽离。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好像很远的前方,他看到了另一个玄衣的身影,离得太远,又好似是幻觉。
最后,润玉的眼前归为一片漆黑,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默念出了那个日日夜夜纠缠他心绪,拷问他心门的名字。
旭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