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小半晌,两人一齐回神。
敖丙关门进屋,哪吒取来自己的衣服包住婴龙抱在怀里。许是在热水里泡得有点久,小娃娃的双眼越发明亮,正骨碌碌地盯着两人看。
“你父王说什么了?”哪吒问。
“他说,”敖丙Mo了Mo儿子红扑扑的脸,确认没有过度发热,才继续说:“如果哪天它开始Xi_ng子大变,可能是要变形了。”
哪吒嘴角一抽,“所以?”
“但因着他年纪还小,这种变形不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话音刚落,哪吒怀中的小娃娃浑身冒气,很快变回婴龙模样。
敖丙握住它伸出来的小爪子,“父王提议,接下来让他跟着我们一起睡。”哪吒道:“结界?”
“什么结界?你难不成还打算把自己儿子也给隔离开么?”敖丙诧异。
“不……”哪吒识相地闭了嘴。
他本来想说,自己还年轻,难免有血气方刚的时候。要是这么早就插个儿子在当中,恐怕得被憋疯。
不过这话他只是在心中走了一遍,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既然你没有异议的话,从今晚开始,便让他睡在我们中间罢?”
哪吒迟疑须臾,缓缓点头。
而令敖丙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决定最终的受害者竟是他自己。
翌日,鸡鸣三声。
敖丙按往常习惯睁眼,准备起床帮殷素知做早饭,刚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自己整个人无法动弹。当他弄清楚眼下情况时,差点吐出一口龙血。
睡在最外头的哪吒习惯Xi_ng把自己的手臂箍在他腰上,似乎是做了不好的梦,这次连一双脚都上了阵,
蟹钳一样卡住他的。至于睡在中间的小婴龙,虽说个子不大,攥起的小拳头力道却是吓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搭在自己娘亲的脸上。
此景此境,无疑是把昆嵛山、不周山连着一众山都压到这具看似瘦弱的身躯上,直叫龙喘不过气来。
敖丙挣扎几下无果,抬眼望房顶,幽幽叹出一口气。
他到底是选了个什么夫婿,生了个什么蛋啊?
而至于这群山压顶的状况,直至快吃午饭才得到缓解。
这又愉快又心酸的日子过去几天后,开始头疼的人变成了哪吒。
他已不知道第多少次跨出门槛确认门上的刻字,右边那扇门约莫他小腿位置的地方刻着一个‘吒’字,是他小时候闲得无聊划上的。
仔仔细细辨认上头笔画,他才放下点心,重新推门进去。
倒不怪哪吒多疑,搁着谁突然进入像龙宫一样的房间,都会觉得奇怪。
熟悉的木头床被换成个能容纳三个成年人的大贝壳,上铺绒布、丝绸,是怎么柔软怎么往上拾掇。平日里用的木几、小凳等物也皆被换成贝壳,四角立珊瑚树,上挂疑似珍珠串的物什。半个时辰不注意就会灰尘满天飞的青砖地覆盖着特殊结界,结界之上是厚厚的毛毯。
而稍微长大一点的婴龙如今就在毯子上抱着个绒球滚来滚去。
哪吒赤着脚丫子踏进去,挨着敖丙坐下,眼神偶然往他手中之物一瞥,讶道:“你怎么把我小时候穿的肚兜拆了?”
对面的殷素知回答:“看清楚点,这是你儿子的。”
敖丙把半成品提到他面前,哪吒瞧着上头的纹样,是条正在戏珠的龙。龙只绣了一半身子,看上去颇为搞笑。
他嘿嘿笑了两声,“衣服不是还够么?怎么又在缝?”
“小孩子长得很快,那些衣服很快就穿不下了。丙儿你留神点,不要缠到自己。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别的小孩三岁时都还能穿的衣服,你一岁就穿不了了。真人先前说过,我孙子比儿子还要厉害,自然是得多准备点,难不成你想看自己的儿子成天光着屁股在府里乱跑?丢不丢神?”
殷素知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哪吒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碍于情面,只不住点头,假装认真听讲。
“对了,丙儿,你问过那个没有?”
敖丙问是什么。
“就是那个啊。”殷素知的手在身上比划着,“你问过你父王没有?”
“父王说我们都是雄龙,产不了奶,只能先让他喝花露。”敖丙有些为难地说。
殷素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娘何时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名,我孙儿的名。”
那你在身上瞎比划什么?哪吒心道。
“父王说他是我们敖氏一族孙辈长龙,而且是下一任龙神的继任者,期望他能光宗耀祖。”
“所以,是取名光宗还是耀祖?”殷素知问。
敖丙摇头,正色道:“爹爹说取名一长,敖一长。”
霎时。
殷素知手中的针扎了自己的手指,哪吒手中的杯子倾翻,洒了一裤子。被茶水殃及,洗了个头的婴龙停止滚动,抱着球哼哧哼哧挪到他身边,趴在他腿边好奇地看着贝壳桌上放针线球的竹篮。
“这个名字……”回过神的殷素知认真琢磨,“是不是需要再斟酌一下?还有,这是你爹想的?那你父王呢?他如何说?”
“渊辰。潜龙于渊,踏星之辰。”
哪吒把这名在嘴里来回念了几回,“李渊辰?好绕嘴。”
“父王说姓敖。”敖丙看向殷素知,“公爹可有想法?”
殷素知道:“绥星,夫君希望他日后能成为一颗能使人安定的星子。星光虽弱,却能为黑夜增添一丝光亮,不求他成就大业,只求能安稳度过一生。”
“姓李?”敖丙问。
殷素知颔首。
哪吒双指捏了捏小婴龙的脸蛋,道:“我是他亲爹,你们难道不想听我的意见么?”
婆媳坐正身子,洗耳恭听。
“要我说,既然他这么爱玩球,不如取名李小球。又好听又好记,你们说是不是?”
回应他的是连续不断的毛线团攻击。
殷素知边丢边道:“我还寻思你能取出个惊天地泣鬼□□来,结果就是个欠打的。丙儿别手软,丢他就是,届时再让他捡回来。”
敖丙应了一声,加快手下动作。
哪吒左闪右躲,不解道:“不是,你们怎么就没发现这名中蕴藏的简洁大气?”
“还胡说是吧?丙儿,拿篮子打他。”
“是,母亲。”
“诶?饶命饶命,小的认输,小的认输,别打酸胳膊。”哪吒各式好话哄着,继而把敖丙手中的篮子转拿到自己手里,正想问究竟选择哪个名时,就听一阵咯咯叫。
”谁把鸡放进来了?”他冲着半启的扇贝窗发问。
外头扫地的家仆恭敬回答:“鸡在锅里炖着,没飞出来。”
他还想问外头的土里有没有小鸡在打洞,忽见敖丙朝他使眼色,跟随他目光望去,发现声源。
是正倒在原地转圈圈的李小球,咳,李小婴龙。
“儿子?”他试着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声新的咯咯叫。
殷素知嘴角笑容抽搐,“丙儿,你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么?”
“龙生龙,各有不同。”敖丙道。
闻言的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用力点了点头,不约而同想道,龙神果然与众不同。
看似正经实则开始心慌的敖丙忍不住腹诽,难道是我小时候追了一龙宫结果把它累死的海鸡借龙还魂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开了好几层结界的李府也难以避免。
李府小小公子会笑出鸡叫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陈塘关。再后来,这犹如偷踩风火轮的消息传到天界,一度成为大小神仙茶余饭后的谈资。
敖光放下茶盏,不甚喜悦地看着眼前的赤膊俊美男人,冷道:“本王的孙儿,岂是平凡池中物?”
“来,雀儿,给你龙叔叔嘎一声。”孔宣顺着小孔雀的毛,含笑说道。
敖光好气又好笑,“谁是龙叔叔?另外,莫要转移话题,先前答应给本王孙儿的孔雀羽呢?”
“不巧,没了。要不你再等个千八百年?”孔宣饮下一口茶,“我说阿光,你这脾气怎么越发大了?不是说当了祖父,为人能稳重些么?你看看你,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你那小孙子见到你估计都要绕道走了。”
敖光莞尔,柔却不媚,那双丹凤眼中犹若含情,看得孔宣后背有点发凉。
“你孙子的事真不是我传出去的,不信你问朱雀。”
“大明王。”他的声音比先前轻柔几分,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点,眼睛弯成月牙,“这传话的是谁,我不计较。你们爱说,我也管不住。但大明王你也知道,我这些年的脾气可没当初那么好了,要是不留神拔光你孔雀大明宫所有孔雀的毛,还望你能见谅。”
孔宣咽下口中茶,单手撑脸,吐出一口长气,扯出个极为友善的笑容,“都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哪里还不知道你?放心放心,孔雀羽也好,流言也好,我
都帮你处理。再不济,我就去请女娲娘娘出面,如何?”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明王了。”敖光收起眼底冷刃,真切笑道。
孔宣不住摆手,示意不用这么客气。
心里却在说,我孔雀大明宫的孔雀天赋异禀,三天就能出新毛,你敖光随便拔,我不怕。但是,你身后的那个人绝对会趁机架锅。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站在敖光身后的敖乙投来一个友善的目光,孔宣顿时整个背都变得湿漉漉。
天上龙雀笑里藏刀,地上人龙四目针锋。
帮着穿针引线的哪吒眼睛酸涩,忍不住对起眼,窝在竹篮边的小球有样学样,把一旁观战的敖丙和殷素知逗得笑趴在毯子上。
因着李靖和敖光均不在府,一时无法定下婴龙的姓名,只得暂时听从哪吒的话,把小球作为他的小名。照目前看来,婴龙似乎还挺满意自己的小名,因为每每听到有人唤他,他都会抱紧手中的毛线,歪着小小的龙头,用圆圆的黑眼珠好奇地看着对方。
“好了。下回我得施法让这针眼变得和乾坤圈那么大,到时谁都能看得清。”给母亲递上针线时,哪吒说道。
殷素知道:“这么大的针,你打算拿来干嘛?补天吗?女娲娘娘可不给你匀俸禄。”刚坐起身的敖丙又笑倒在地。
“不补天,拿来定海也成。”哪吒说。
“我们正有此意。”
屋外忽然传来个清朗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