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薛蟠,我猜想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字可能是希望我成为一条蟠龙,可惜他在查字典的时候没有很好地领悟“蟠”的含义,致使我越长越歪。后来我成为一代独领风骚的歪霸王,我觉得——都赖我爹。
“大爷,大爷,您慢些走,您这伤才刚好些,叫老爷知道您又偷偷溜出来,小的还得跟着您一块儿遭殃。”小厮铜钱儿边捣腾着小短腿儿加紧赶上薛蟠,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唤他。
薛蟠忙忙停下脚步,竖起一根指抵在唇上,“嘘——知道你家大爷还在关禁闭,还敢这么大声喊,不要命啦!”
铜钱儿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小跑几步到薛蟠身旁,小小声道:“大爷,您这又是要到哪儿去啊?头前儿您领着元宝儿哥金锭儿哥银锭儿哥逛窑子,如今他们仨还打了板子关着哪,小的年岁小,您可别害小的。”
薛蟠瞅了瞅面前的寸丁,再瞧瞧自己这比寸丁大不了多少的身板儿,还逛窑子哪,再叫人拐了窑子去。
薛蟠小大人儿一样,背着正色道:“什么窑子窑子的,仔细叫老爷听了打你板子,丁点儿气质也无。”
铜钱儿眨巴眨巴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问:“大爷,啥叫气质?”
“气质就是……”薛蟠卡壳,转而拍了下铜钱儿的脑袋瓜子,“说了你也不懂。”
铜钱儿也不是真想知道,被薛蟠打了一下,转脑袋便忘了,还问薛蟠要去干啥。
薛蟠左右瞧了瞧,小声道:“今日是正月十五秋节,府里都忙着娘亲生产之事,哪个能顾得上我,正好去外面瞧瞧热闹。”
铜钱儿是家生子,自是从未见识过外面的热闹,他如今也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薛蟠的怂恿,两个小豆丁一拍即合,趁着府内忙乱之时,竟叫他二人轻易混了出去。
薛蟠院内的婆子发现家大爷不见了,初时并未在意,毕竟,以薛蟠的Xi_ng子,指不定不服从老爷的管教,躲到哪处僻静地界儿去了。及至第二日午时分,竟还不见薛蟠,婆子方着了慌,忙忙去报了薛父。
薛蟠在迷迷糊糊醒来,便觉身上哪儿哪儿都痛,忍不住“哎哟”一声,便被一鞭子抽到了脸上。他自下生便被金樽玉贵地养着,薛父虽常常罚他,却每每念在他年纪尚幼,不忍十分苛责,又有薛母护着,薛蟠哪受过这个,一撇嘴,哇哇大哭起来。因他哭,一旁被吓怕了的孩子们,竟也都跟着嚎哭起来。
那执着鞭子的人,原是想吓吓薛蟠,不想鞭头没个准儿,不小心伤了他,正暗自后悔,怕伤了脸卖不出好价钱来,竟就听薛蟠哇哇大哭,又带着边儿上的孩子都跟着哭了起来,不禁暗骂一声,大声叱骂起来。
薛蟠越发哭得大声,只是细看便会发现,除了最初是因脸上疼才哭的,这会儿却是借着哭声,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不住打量着四周围的情况。
那执鞭人厉喝几声,却不见声音稍停,也是挠头。毕竟这些都是即将出的“货物”,他也不好真的下狠打,若然打坏了,他可不好跟头儿交代。
薛蟠暗暗观察执鞭人,见他束束脚,便知他不是管事儿的,便越发哭得大声。
不过盏茶工夫,哭声果然引来了人。那执鞭人见着来人,忙忙上前点头哈腰地说话,那人面露厌烦,拽过执鞭人里的鞭子,狠狠在一个
年岁稍大身着麻衣的少年身上狠抽了几下,“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再嚎老子挨个儿抽鞭子!”
哭声果然停了下来,薛蟠也跟着抹抹眼角儿的泪珠儿,抽噎两声,不哭了。
那管事儿的将鞭子扔回执鞭人怀里,骂了声“废物”,那执鞭人面上丝毫不见怒意,点着头应是。
见管事儿的要走,薛蟠忙喊了声“等等!”
管事儿的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见喊他的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脸上倒是多了两分兴致。
那管事挑了挑一边眉毛,见薛蟠一身锦缎衣裳,心内琢磨着估计是个富贵人家的哥儿,倒是又多了两分兴。“你喊我?”
薛蟠站起身,“恩,我喊你。”
那管事儿的脸上多了两分笑意,赞了声,“胆子不小。”
薛蟠面上极力镇定,身体却是略略发抖。到底是年岁小,便是心里极力控制,身体却是不能完全控制得住的。不过他的表现,已是令人惊讶。
“您看着是个管事儿的,不知能否做主?”
如今这明显是被拐子拐了,鼠有鼠道,任是薛家在这金陵城再有权势富贵,怕是也未必管用,他薛蟠便只能自救了。
那管事儿的看着面前这个极力镇定的小小孩童,道:“当然能做主。”
薛蟠悄悄松了口气,“既然您便能做主,咱们不妨谈个买卖,我保证您稳赚不赔。”
那管事儿的强忍着心笑意,“怎么个买卖?”
薛蟠环顾四周,“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管事儿的便叫执鞭人将绑缚薛蟠的绳子解开,把他单独带了出去。
将薛蟠带到门外,那管事儿的便道:“好了,说吧。”
薛蟠道:“您看我这身衣裳,就该知道,我家即便不是大富大贵,起码也是个小富之家了。”
见那管事儿的点了点头,薛蟠方继续道,“不瞒您说,这金陵薛家,您应当知道吧?”
那人一听,便明白这次竟拐了个小金童回来。只是,却也生了灭口的心思,毕竟,在金陵这地界,谁敢惹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
见此人面色微变,面露不善,薛蟠忙道:“您拐了这些孩子回来,不过求一个财字罢了。将人卖了,至多不过百两银子罢了,如今有我在,您还不怕钱财不来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薛家别的没有,便是银子,却是再多也有的。您将我握在,还怕我那老爹,不将银子乖乖奉来么?”
那人微觑着眼半晌,似是在掂量薛蟠的说法,突然“噗”的一笑,“你难道跟你爹有仇,竟然帮着我给我个外人算计你爹的银子?”
“这哪儿的话呢,我也不过是为了我这条小命罢了。您若是将我卖了,我还哪有命花我爹的银子。若是舍了半副身家与您,换了我一条小命,与我却是再值当不过了。”他这副小小年纪的样子,做出谄媚的嘴脸,不叫人生厌,反是好笑至极。
那管事儿的果然心动,杀隐没,瞄了一眼薛蟠,“你那爹若是不愿舍了银子保你小命,反是去报官来抓我,我却如何?”
薛蟠忙摇头摆,“不会不会,我爹可舍不得我死呢。我且不怕告诉你,我娘这胎怀的是个丫头,就我爹那身子骨,将来再想要个儿子,怕是不成了。我爹就我这一个儿子,且宝贝着呢!我再跟您说,跟我一起被拐了来那个小厮,是我家家生子,他爹就在我爹身边儿当差,最得我爹信任。如今我两个被拐了来,
只消悄悄与他说,若是我爹肯赎了我,便答应把他儿子一起放了,还怕他不尽力?”
他这小嘴儿巴啦啦一说,竟将个拐子说动了心,两人这一番合计,薛蟠彻底把自家老爹卖了个底儿朝天。
薛蟠很快写好了两封信,一份给自家老爹,一份自是给铜钱儿“他爹”,薛父身边儿的谢大管事。
因何是薛蟠来写信呢,便是薛蟠与那拐头儿说了,自己这字儿,他爹认得,看见了字儿,才会信了自己确实是在拐子里,免得以为他们是骗子。再有就是提醒薛父,万不可报官,否则自己小命儿堪忧。给铜钱儿他爹的信就更简单了,大致意思就是他儿子铜钱儿跟着薛蟠一道儿被拐了,拐子答应,只要薛父将赎金交了,自会将他儿子一并放回去。且不要薛父报官,否则薛蟠活不了,铜钱儿更不可能活了。
那拐头儿自也不是百分百信任薛蟠,毕竟这么点儿年纪就这么多心眼儿,万一自个儿再被诓了,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只是反复检查了几遍信件,横着看竖着看穿线儿看,都不见有什么暗号留下,那拐头儿才放了心,吩咐下,将两封信分别送了出去。
之后便没有薛蟠什么事儿了,他与铜钱儿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内,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
等了约莫有两天,薛府那边便有动静了。按着拐头儿的意思,薛父着人将东拼西凑的一千万两现银,装在一口棺材里,运到了城外的一座荒山上。棺材运到,将棺材板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薛父与下人便可离开,且不得在接近此处百里范围之内。而拐子收到了银子,且银子数量对了,便会将薛蟠放了。
那拐头儿派了下在薛府外和那荒山附近盯了几日,不见有任何异常,且听府里管事传了信儿说他家老爷急的不行,再不放人怕老爷真要报官了,方才派人去取银子。
自然,那拐头儿并未真打算放了薛蟠。可不是他爱惜薛蟠的一肚子坏水儿,实在是怕薛蟠回到家后,再来打击报复他们。这样才几岁的孩子,竟然就有这样的心,实在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