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天气。
傍晚四点,高高瘦瘦的黑发青年从集装箱似的公寓里走出来,忍不住mo了mo手臂。
九月,空气里的暑气已经褪得一干二净,吹拂过来的风甚至已经带着试探的冷意。
特别是雨天,凉飕飕的感觉仿佛是解禁的恶鬼,攀附到人的肩膀和脊背上,乘人不备就钻进了肌肤、骨骼、甚至心灵。
荒讨厌这样的天气,他畏寒,从小就爱钻在被炉里不出来,哪怕收养他的远方亲戚一直诟病他的行为也不动弹。
长大以后,他脱离了那不耐烦的收养家庭,留在京都找工作,最后受到大友社长照顾,在“微笑的猫”宅急便公司当了名快递员。为了报答社长的知遇之恩,荒承包了鞍马町范围内所有夜间配送业务,工作时间从五点开始计算一直到深夜,有时会到凌晨,不过夜班的好处就是白天他可以睡个够,完全不用担心被打扰。
而现在,该去工作了。
荒套上防水外套和裤子,戴上头盔慢吞吞地挪到自己的小型摩托车上,源源不断的水汽顺着防水服的空隙钻了进来,嘶——好冷。
他忍住向社长请假的冲动,发动车子朝左京区开去。四十分钟后,他的摩托车停在一栋屋龄超过五十年的老式楼房前,一楼是个仓库,卷帘门拉下一半阻隔着水汽,风吹过来,发出哐啷啷的声响。一辆ru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门外,孤零零地迎接他的到来。
他锁上车,敲了敲卷帘门,没一会儿,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唰”的一声,卷帘门迅速抬起,一个超过国人平均身高的络腮胡大汉一臂撑开了门,他咬着烟嘴调侃道:“哟,荻原君,你来啦,我们刚刚还在打赌,看你会不会请假。”
荒皱了皱秀长的眉,埋怨地问:“社长,难道你赌我不会来吗?”
“哈哈哈,毕竟荻原君你可是最畏寒的,还记得去年吗,你整个冬天都精神不济,我们差点以为你有冬眠的习xi_ng。”
年过五旬的大友社长依然有着令人艳羡的体魄,他推上卷帘门,让荒推着摩托车进门。水汽随着落汤鸡似的的荒一涌而入,剩下几个围坐着聊天的员工纷纷打招呼:“哟,荻原君,辛苦了。”
“各位辛苦了。”荒脱掉湿漉漉的防雨衣,擦干脸上和手上的雨水,在签到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大友社长重新拉下卷帘门,咒骂道:“真是个鬼天气,荻原,今天送货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淋湿,免得被客户指责。”
“是。”荒认认真真地点了下头,走向仓库问,“今天需要配送的快递有多少?”
“不多,已经根据区域和配送时间段归置好了,今天就开车送货吧,小心安全。”
“谢谢社长。”荒毕恭毕敬地向社长鞠了一躬,很快,他直起脊背,进入工作状态。他查阅了配送地点,简单地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随即根据地点规划出了送货线路。然后搬起箱子,在同僚的帮助下放进货车里。
货车的后备箱敞开着,水汽充盈着车厢,明明没有水侵入的痕迹,却还有如影随形的ch_ao湿感。荒不放心地用手擦了擦车厢底部,确认没有水之后还特意垫上了干燥的防水布,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箱子一个个堆叠进去。货箱根据区域远近有序地摆放着,丝毫没有遗忘或者阻滞的迹象。
真是认真。不管看几次,大友社长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做事格外认真,甚至有点较劲的味道,如果好好发展的话应该会有更好的前途吧。
正想着,荒关上了货车的后备箱,回身又鞠了一躬:“社长,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还有啊,早点回来,我会备好夜宵的!”大友社长挥了下手,荒大幅度地点了点头,冒雨奔进驾驶座,启动了引擎。大灯照亮夜间纷乱的雨丝,没一会儿功夫,方头方脑的货车流畅地驶上了街道。
荒定好导航,稳稳地行驶在路上。碰到颠簸时,后备箱里的货物偶然会发出“哐唧”、“哐唧”的动静,悬挂在后视镜下的双鱼yin阳扣晕着折sh_e的灯光,随着节奏旋转着。
派送了几百次货件,荒对夜间路况已经十分熟悉,送货的速度也比较快,到了夜晚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后备箱里只剩下一件送往“鞠月小筑”的盒子,严实的包装上鲜红地印着一圈“小心轻放”的字样。
为了防止它被碰坏,荒特意把它从后头搬到了副驾驶座上,人xi_ng化地拍了拍:“抱歉让你久等了,马上就把你送到主人手里。”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外头的雨声作祟,当他抬起手的时候,盒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
“卡啦——”奇怪的声音钻进荒的耳蜗,他回头看了一眼盒子,四方盒子稳稳摆在位置上,没有变化。
刚刚是我幻听了吗?荒狐疑地歪了歪脖子,重启启动车子,副驾驶座上的盒子又自作主张地晃了晃,然而这次并没有引起开车人的注意。
鞠月小筑是间私人开设的旅馆,位置有些偏僻,拐进3丁目的小道,货车只能停在路口,荒拉上手刹,撑着伞抱着盒子下了车,雨夜下的灯光细碎得有了接触不良的闪烁效果,夹在胳膊弯里的盒子毫无预兆地弹动了下,里头的东西直直撞向贴着运送单据的顶端。荒再次吃惊地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灯光阅读贴在盒子上的配送信息。
物品信息那一栏写着生鲜食品(易碎)的字样,并没有写明是什么生鲜,而且就算是生鲜,也不至于活蹦乱跳到这种地步吧?
寄件人……鞍马寺?那座著名的天狗寺庙吗?里面的僧侣寄送的到底是什么?
荒的脑海里浮略出鬼神妖魅的图卷,他忍不住抱紧盒子加快了脚步,他想快些完成配送,送走这个奇怪的快递。就在他看到在风雨中摇晃着的漆木招牌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一幕呈现在他眼前。
鞠月小筑的庭院门前站满了人,颜色各异的伞花堵塞了通道,人群中,一部分穿着绣着“鞠月小筑”草字的深绿色浴衣,看起来似乎是旅馆的住户,可这大晚上的,客人们都不待在旅馆里,跑出来淋雨做什么?他纳闷地走了过去,很快,他就发觉有穿着辖区警服
的人穿梭在住客中间,手里举着小本子挨个询问。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件?抱着盒子,荒也挤进了人群,向一位穿着浴衣的客人问候道:“你好,抱歉打扰了,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穿着浴衣的客人警觉地看着他,确认他没有威胁后才压低声音说:“哎呀,太可怕啦,旅馆里死人了!”
“什……”荒手抖了下,差点摔掉了手里的“易碎物品”。
穿着制服的警员注意到了他,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中规中矩地敬了一礼,随即摊开有些ch_ao湿的记录本:“真是个糟糕的雨夜呢,”他用抱怨的口吻开场,“我是中村,你怎么称呼?”
荒回过神,拘谨地回答:“我叫荻原,在微笑的猫宅急便工作,今天是来送快递的。”
“你是说鞠月小筑里有你的收件人?”
荒回道:“是的,是一个叫……柴田浩的人。”
中村愣了下,难以置信地又问了遍,荒觉得纳闷,又重复了遍,然后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啊……你刚刚也听说了,旅馆里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被害人正是你的收件人,柴田浩。”中村咕哝着挠了挠头,“该死的怎么这么巧……”
荒也同意中村的看法,他低头看了眼快递盒,不知怎的,盒子又剧烈震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荒和中村都吓了一跳,荒手一抖,盒子便脱离他的控制掉到了地上。“哐啷铛”,血色瞬间从荒的脸上褪了个干净,糟糕!摔坏了!
他赶忙蹲下身抱起盒子,然而盒子下方还是浸了水,颜色深了层。荒惶惶不安地皱起眉头,脑中充斥着被大友社长责骂的画面,全然忘了刚才震动造成的惊吓。
荒忘了但中村没忘,他叫来同僚驱散开四周不愿回到旅馆休息的旅客,慎之又慎地问:“刚才……你的快递盒动了吧?”
荒愣了下,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手滑的原因。他抱着盒子,扔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尴尬地朝中村点了点头:“是的,刚刚……我也感觉到了。”
“这快递里头装的什么?”
“我不清楚。”荒老老实实地回答,“信息上写的是生鲜食品。”
“什么生鲜食品可以活蹦乱跳到这种程度?”中村古怪地喃喃,朝荒打了个手势,“你有开箱器吗?打开看看。”
“可是这个快件还没有人签收。”
“我帮你签,并且还会出具警署调查证明,所以打开吧。”中村给荒一颗定心丸,催促他打开,甚至摆出了他不动手,就由旁边警员代劳的姿态来。荒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放下盒子,取出口袋里的开箱器,划开了封胶带,“啪嗒”纸板弹了开来,发出清脆的音节。
没等荒动手,一阵诡异的狂风从盒子里呼啸着冲了出来,“鞠月小筑”的漆木招牌大幅度摇摆起来,拧动的铰链发出“吱嘎吱嘎”的□□,路灯突然集体短路,连带旅馆和附近住户家里的灯光也一并湮灭,黑暗降临,很快,人群发出尖叫,短促的,高亢的,此起彼伏。
“小心——大家不要惊慌!”警员的声音淹没在尖叫声里,显得毫无作用。
荒蹲在地上,狂风刮起的瞬间直接把他掀翻在地,他一屁股坐在水里,双手撑在地上,源源不尽的寒气钻进他的皮肤,他瑟缩了下,好冷。
序幕刚拉开就迎来了尾声,几秒钟过后,灯光重新亮起,照sh_e在混乱不堪的人群身上,呼唤尖叫的人顷刻间找回了魂魄,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
警员们也是气喘吁吁,他们一部分安抚群众,另一些把荒和他派送的盒子围住,严正以待地监视着。荒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刚站稳就听见中村怀疑的质问:“你真的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吗?”
“不知道。”荒抹了把脸,有些恼怒地回答,“你看我这样子,比你好到哪儿去吗?”
荒很惨,甚至是在场的人里最惨的一个,他浑身湿漉漉的,身体止不住得颤抖,连嘴唇也白了层。中村看了他几眼,缓和了口吻问:“抱歉,我也是例行询问。我能看看盒子吗?”
“请便。”荒后退了步,捂着手臂试图唤回自己的体温,大意了,今天有这么冷吗……
中村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纸板,一层,又一层……当敞开的盒子呈现在警员面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湿哒哒的盒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纸板雕刻出的卵型空间,看起来被派送的“生鲜食品”原本就固定在这里头。
中村傻了眼,扭头问道:“怎么是空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打开过。”荒被质问得莫名其妙,口气有些不快,“如果你觉得我有任何问题的话可以回我的公司询问!”
中村并没被他恶劣的语气吓退,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也好,如果有必要,我会去……微笑的猫拜访的,请把联络地址给我吧。”
荒抓了抓湿透的头发,无可奈何地写下了公司和公寓的地址,最后还留下了手机号,做完这一切,他问:“我可以先走了吗?”
“谢谢你的配合,早点回去休息吧。”中村点了点头,“再见。”
荒苦笑着耸了耸肩,向警员规规矩矩地道了别,然后捡起自己的伞,抱着发冷的身躯朝货车走。
警员们重新各就各位展开排查,谁都没有发觉,在路灯找不到的地方,又卷起了一小股异样的黑色旋风……
作者有话要说:
即兴之作,纪念我脱坑的yin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