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他的菊丸看了,便说:“将军难道是怕待会儿周助殿下笑你?”“笑我什么?”手冢反问。
“笑你贪睡啊,”菊丸回答:“殿下早就起身了,现在正巡视着呢。”手冢一愣。
周助皇子却不在营盘内。
他站在绵延的山坡之上,对面,是广袤的荒原。
由来征战之地,乍看却不显得荒芜,那被漠风吹动着的野草,岁岁荣枯,想来未曾见证过此地屡起的狼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手指不自觉地握上腰间佩刀——在想象中,他已带领千军万马,踏过原野,驰入敌军的营地!他暗暗咬紧了牙关。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他扭头望去,见一人一骑驰若流星,赶了上来——“你怎能独自到这里?”手冢张口便问。
“事先未经你的批准,实在抱歉。”周助皇子微笑了一下,温和的回答:“只是
我想着,也该来看看了……”手冢微微一滞,下马走到他的面前:“你想出征?”“不错。”“但是……我若不允许呢?”周助皇子一怔:“为什么?如今我方兵精粮足,上下团结一心,气焰高涨,时机早已成熟,你为何还要拖延?”“我没说要拖延,”手冢道:“我只是,不愿殿下上场而已。”此语一出,周助皇子顿时又惊又怒:“你说什么!”周助瞪视着手冢,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你既不让我出战,总要给我个理由。”手冢想了想说:“陛下将你托付给了我,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周助皇子冷笑道:“原来你也只当我是皇子,却忘记了,我还是你的副将。”“既是我的副将,便更应该遵循我的指挥,”手冢斟酌着应对的言辞:“况且我并不会阻挠殿下建立功勋。”“怎么讲呢?”“殿下留在城内,我带兵迎战。
胜了,是殿下统筹帷幄之功;若输了,责任不在殿下。”周助皇子一愕,手冢竟是这样想的!他的面色慢慢沉了下来,再不看手冢一眼,抬脚便走。
手冢也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情急之下不得解释,只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殿下,我……”周助皇子忽然反手一扣,掐住手冢脉门,手冢掌上一酸,却强撑着不肯松开,周助索Xi_ng用力一扯,只听“嗤啦”一下,竟将衣袖撕裂了开来!他疾走两步,飞身跨上手冢的坐骑。
“我再不济,总是军中副帅,然而你也不信我……没关系,我如今赶回营地,即刻起兵,我倒要看看你拦不拦得?”手冢没有回答,周助皇子狠狠一夹马刺,骏马长嘶一声,飞奔而起。
手冢站在原地看着,待他们跑出数米之外,忽然抬手打了一个唿哨。
那马跑着跑着,一抖耳朵,兜头又跑了回来。
它一直奔到手冢跟前,方才站下不动,周助皇子气的再夹马腹,那马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手冢勒住缰绳:“你这般心浮气躁,让我如何能放你出去?”周助皇子紧咬下唇,十指在马缰上握的发白,手冢也跨上马,将他双手连缰绳一齐握住。
“对不起。”周助皇子良久才说:“我不明白。”“容我日后再跟您解释。”手冢让马儿缓缓走着,一面说道:“我绝非看轻您……这样安排,却有我的苦衷。”皇子一路沉默直至回到营房,手冢先跨下马,Y_u待搀扶皇子时,却被他一掌推开,自己翻身下去了。
手冢独自回到帐内,菊丸迎出来,手冢命他:“将乾先生请来。”须臾军医乾贞治赶到,手冢便如此这般,贴他耳畔嘱咐了一番,乾目光闪动,领命而去。
手冢又命菊丸跟着。
果然不一会儿,便远远听得菊丸大嚷起来,手冢即刻出帐,到那边,见乾真治已坐在了皇子的身边把脉,菊丸在一旁急得蹦来跳去。
手冢反而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又做对了——原来他方才握住周助皇子的手时,觉得他双手冰冷,后又见他脚步有些虚浮,心里便留了意,怕那是风寒的症状。
皇子生Xi_ng好强,若有了不适何曾肯明言?加上方才又赌了气,一旦留他自己在帐中,必定蒙头睡下,至多差越前寻些发汗散热的药来,胡乱吃了作罢——可边疆是什么地方,缺医少药不说,一早一晚,骤热骤寒,普通兵士尚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他这金枝玉叶的身子?所以便以军中发放药品为籍口,遣乾与菊丸到这边来——乾医术高明,菊丸又最是仰慕皇子,若有什么状况,哪里好瞒得过?到时吵出来,他便是想不依也作不到。
此一来,既照料了皇子,又省了自己口面,才真正是一举两得。
不多时,乾诊视已毕,言道:“没什么要紧。
只是皇子殿下最近操劳过度,有失调养。
大约心情也不甚好,致使五内郁结;再加上受了寒气……几下里一闹,便显得
有些吓人了。”又说:“不必担心,我开个方子,包管药到病除。”他开了药方,手冢便让菊丸亲自去煎,周助皇子一眼瞧见手冢进来,便将脸转向里面,手冢并不以为意,看他睡得不甚舒坦,很想为他整整被褥,然而想到他正在气头上,又惹着他反不好……只得在屋里略站了站,越前抱了一堆东西进来,他便又出去了。
一会儿,菊丸就过来跟他说,殿下已经睡着了,手冢才放了心。
谁知到了晚上,周助皇子又发起热来,菊丸吓得赶紧叫来了将军,手冢又气又急,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只看了乾一眼,问:“哪里不对?!”乾明知仍是普通伤风感冒的症状,心里说哪里就能好的那么快了?当然这话在看到自家将军脸色的时候可没敢说出来。
他想了想,解释道:“将军放宽心,这不过是因了皇子殿下体质矜贵,早上不曾为他下重药治疗,夜间寒气一时反噬,致使体热不退……如今我再加上两味药,待会儿多发些汗,就好了。”手冢略通医理,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便命他“速速配药”!半个时辰不到,乾便又煎了一碗药送进来,手冢将皇子唤醒扶起。
周助迷迷糊糊的,让他吃药,便接过那黑乎乎的药汁,一口喝了下去。
手冢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难道已经烧糊涂了?!登时方寸大乱。
再看周助皇子,却也不像是迷糊的样子,要水来漱了口,抬头望望手冢,忽然说:“你怎么在这里?”手冢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周助皇子却又往他身上倒去:“算啦……在这里就好。
我冷,你抱着我。”手冢急忙抱住了他,他皱皱眉头,嗯了一声,嫌道:“太用力了。”手冢便又略微放松,周助皇子笑笑,枕在他身上,两手环住他的腰,沉沉睡去。
手冢为他盖上被子,抬头看见越前菊丸都在面前站着,便说:“你们先去休息,我照顾他。”越前想了想说:“也好,下半夜换我。”说完却不出去,帐中有一副软塌,他把它拖到一边,和衣睡下。
手冢明知越前防着自己,却也顾不得避嫌,他低头看着周助皇子,见他脸颊烫红,心里就不由得着慌。
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手冢今日方彻底明白了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