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丸大石站在手冢身后，看着那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子停到了眼前，随侍越前打起了帘子，一只温润的手款款伸出，车内一个和婉的声音缓缓道：“手冢将军，请恕我来迟。”事隔多年后菊丸回忆起来那一幕，只说先是一惊——传说中倾国倾城的那人，风度气质果然也是不一般的。

大石便在一旁点头说记得那天大皇子穿的是一袭极简单的雪白袍子。

菊丸摇头道：可是那衣服好似会发光一样呢！那周助皇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星辰般的光辉。

而手冢国光只记得，当时那人是怎样慢慢的探出了身子，却抬头，向自己微微一笑。

于是他一时竟忘记答言，半响听得身后菊丸低叹了一声，叫道：“好美！”大石赶紧拉菊丸的袖子，手冢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前一步，意Y_u拜见大皇子。

反被他止住。

听得他淡淡的道：“将军何必拘礼，况且今日原是我有扰于将军，还望将军勿嫌烦忧才是。”手冢闻得此言不免一怔，他抬起头来，询问的看向大皇子。

但见一双秋水一样的眸子，也正向他望过来，倏尔一闪，眼帘垂了下去，剩得密密眼睫，挡去一片孤意。

稍顷来到书斋，主客皆不急着寒暄，大皇子慢慢扫了一眼书斋内部陈设，见壁上一幅卷轴，且驻足观看。

那画上画的是冬日寒江。

画面一片旷然，上为疏疏几笔寒山，下有寥寥一痕落雪，萧索烟波之上，却有一小小渔船，翩然漂来。

大皇子轻轻点一点头，道：“好一个与众不同的渔者。”手冢答道：“独怀寂寞而已。”大皇子摇头说：“我却觉得此画的作者，并非寂寞之人。”手冢颇有些惊讶的看看大皇子，大皇子却只笑了笑，款款落座。

菊丸早已在门外伺候多时，此刻即上前奉茶。

他日常并不做这个，手冢便明白他必是觉得方才在大皇子面前失了面子，意Y_u挽回，因而并不阻拦。

果然菊丸举动再无异常，倒是大皇子忽然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

手冢心里面不由得一跳。

他明知大皇子此来必不是为了品茶聊天，却任由自己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等候。

那人坐在一片逆光之中，淡淡的微笑着，将他周围的空气都带动的温暖起来。

窗外，天色将晚。

而他竟不舍得开口说话。

还是大皇子先道：“我久闻将军生Xi_ng傲慢，今日一见，方知传言有谬。”便指着菊丸说：“这个小童，坦诚率真，若将军果如传言一般，则府上诸仆，必也将天下人看低了去，又怎会教出这样活泼的孩子？今观他一人，便可推想，将军绝没有修成那般孤傲的Xi_ng情。”手冢道：“某原是生Xi_ng懒怠，才使手下人疏于管教。”大皇子微微摇头，笑说：“这般说来，我却要感谢这懒怠的Xi_ng子——如若不然，将军又怎会容我进来？”手冢听的一愣，大皇子却慢慢的说：“其实我今日前来，原是为了个无礼的要求……”说到这里Y_u言又止，微微的低了头。

手冢忙说：“殿下何出此言？若有什么话，道来无妨。”大皇子看着他：“我只问一句——将军若不乐意，只管不答。”便直截了当地说：“将军为何不愿入朝？”手冢犹豫了一下，才说：“殿下大约也明白，我不参政事之由。”大皇子道：“隐隐听说过。”“这……原有两个理由。”手冢道：“一来我Xi_ng情驽钝，不善于人交接，由是时常被人曲解，不宜为官。

二来，却为的是臣下年少之时，先祖曾为臣卜得一卦，言臣之命数与常人不同，若入朝必为家族带来祸患，因而只让承袭祖上虚名，不予参与政事。”大皇子便点头道：“原来如此！”又微笑起来：“只可惜了。”手冢道：“也没有什么。”大皇子笑道：“我当将军是独钓寒江之人。”手冢心里一动，却答：“我不为待人，反为避人。”大皇子叹息道：“这样么……让我纵有千般说辞，亦无法开口。”手冢闻言定定的望着大皇子，大皇子却没有发现，他正扭头看向窗外，眉宇间一片宁静。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手冢的眼里，就有些难舍的情愫。

大皇子忽然开口道：“我听闻将军每日闭门研修各家大典集成，想必洞察人情世故……有人托我请教一道难题，不知将军可否解答一二？”手冢听他说的奇怪，便沉吟道：“殿下请讲。”“如今有一女子，被某贵族看上，贵族上门求亲，屡屡骚扰，然此女已与人有约在先——”他说到这里面色微红：“贵族势大，若得罪此后必无宁日，此女却无有力后援之人——将军，你以为她该怎么办？”手冢望着大皇子，“难道……”大皇子轻轻点头，“正是。”手冢慢慢地说：“殿下可是想要我的帮助？”大皇子抬头望着他。

手冢微一皱眉，却不言语。

“我不明白，”大皇子看他神情，只当他已有心拒绝，便摇头道：“为何将军也信那些陈腐偏见？我自知身单力薄，然，那些所谓血统高贵、出身正统之人，又能做什么事呢？”手冢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

大皇子缓缓起身，道：“如今朝纲混乱，边疆不稳，我虽势弱，却Y_u做些事业……想到京都内只将军还有些古道热肠，由此冒昧相求……不过现在看来……”他说着已有告辞之意，不料手冢也站了起来，道：“殿下且慢。”大皇子立住脚，手冢便慢慢的说：“且问殿下，您究竟是只打算解这一时的燃眉之急呢，还是——要长久的争下去？”大皇子一怔，回头看着他，手冢伸出手来，重做个“请坐”的姿势，面色沉静。

这一谈便忘了时间，忘了挂碍，忘了彼此身份。

大皇子回宫时早已更深露重。

大石见他只带了越前一人前来，放心不下，Y_u安排府中车夫相送。

岂料人选还没到，便看见自家将军穿戴好了，跟了出来。

大石惊的不知该说

什么好。

大皇子也不说什么，只看着手冢，手冢却坦然拿过越前手里的马鞭，道：“小公子，我来。”越前不由得撇嘴，大皇子却轻轻道声：“多谢”，坐回车里。

车轮粼粼的响，眨眼驶出将军府。

那日恰逢宫中祭礼，满城上下皆有庆典举行，越前孩子心Xi_ng，便掀开帘子看外面的热闹。

大皇子莞尔，也顺着越前眼光往外看，却无意间瞄见前面驾车那人，不由得收住了笑，眉心微微的蹙了起来。

越前忽然望见有花灯，便推推皇子：“殿下你看！”大皇子循声看去，究竟也没有什么特别，便不在意。

忽听得前面那人说：“殿下……小时候，可常出宫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