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睡熟了,**睡熟了,维查利雅睡熟了。大海般的星空梦见了星空般的大海,星空般的大海梦见了大海般的星空。亚平宁梦见了亲爱的姐妹比利牛斯,比利牛斯梦见了亲爱的姐妹亚平宁。
只有他们俩没有睡,安东和罗维诺,连同床头柜上这盏小小的煤油灯。她睁着温暖的、金色中泛着青蓝的眼睛,整夜地谛听他们俩的谈话声。
“**连马德里也给放弃了,简直就是扔下了亲娘**”安东结着老茧的掌心覆上了罗维诺粗糙的手背,好像这样就能获得回忆往事的勇气似的,“马德里有许多墙,白得像面包和牛*一样。我们撤退了,很多人用木炭在墙上写字,写自己要到哪里去,写给亲爱的人看**”
“你写给谁?”罗维诺将另一只手搭在安东的手背上,轻声问道。
“写给_M_M,那时爸爸已经牺牲在埃布罗河谷了。”那双橄榄似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遥远而温柔的惆怅,“我不忍心和她告别,就写:再见了,_M_M!祝福我吧!真想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埃布罗河谷**对,那时埃布罗河战线还很紧张,”罗维诺越过他的头顶,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夜晚,“可是却接到命令,国际纵队要撤出西班牙了**我们在巴塞罗那向你们的人告别。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38年10月底,巴塞罗那的大街小巷都有人在哭**”
安东一下子坐起身来,扣住了罗维诺的肩膀。尽管这个动作扯痛了他自己的伤口,但他已经管不着了:
“你**你参加过国际纵队?小家伙**你真的去过西班牙?”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呸,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当时我在第十二国际旅**加里波第旅!我在马德里的大学城方向打过仗**还有瓜达拉哈拉**呸,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
对于辽阔无垠的世界来说,那段时光太短暂;然而在罗维诺自己的心里,那总归是一段漫长而不安的——因而值得怀念和述说的岁月**
九岁的时候,罗维诺第一次知道世界是辽阔无垠的。那年弟兄俩跟着爸爸_M_M第一次坐火车,从维查利雅故乡搬到大城市都灵。火车开了多久,罗维诺的鼻尖就在车窗玻璃上贴了多久。孩童是永远不会疲倦、永远不会淡漠的。然而火车到底进站了,他不得不投身到日常生活里去——无非是念书、学画、和同学们踢足球,样样儿费里西安诺都比他强。他并不试图以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天资上的差别,然而孩童的自尊心不能不使他苦恼。十四岁那年,他给**写了封信倾诉忧愁。很快从维查利雅寄来了回信,书法潇洒出众,一看就知道是爷爷的手笔。直到那时他才想起来:**不识字。
迄今罗维诺还能咬牙切齿地回忆起那封信。老头儿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大页纸,前四页全在自吹自擂:当初念书画画踢球多么出色,漫游生涯中竟无人能敌。剩下的那一页,则对继承了长辈禀赋的费里西安诺大加赞赏,并希望罗维诺多加努力,争取像爷爷一样出类拔萃。
岂有此理。罗维诺将信撕得碎碎的,第二天就给家里留下字条,买了张南下的火车票。诺瓦拉、米兰、皮亚琴察、博洛尼亚、佛罗伦萨、罗马**他在各个城市间游*,做过厨师学徒、鞋匠学徒、电影放映员等种种辛苦而有趣的工作。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罗维诺来到了那不勒斯。富庶文雅的北方被他抛在了身后;明亮的、喧闹的、无忧无虑的南方,向着他展开了古铜色的臂膀。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觉得无比自豪。
罗维诺十五岁生日的唯一一份礼物,是那不勒斯队的主场大胜。他在观众席上嚎啕大哭:一个人与一支足球队的爱情,比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来的更早、更shen沉、更坚不可摧。
晒得黑黝黝的南方美人那不勒斯!愿上帝和魔鬼永远保佑你的生活,永远保佑你的披萨、番茄和无花果,永远保佑你的每一场球赛!然而生活偏不让他留在那不勒斯,1936年shen秋的某个傍晚,他喝多了,迷迷糊糊地来到海边,在一艘船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就睡了过去。醒来后他惊恐地发现周围一片大海,旁边有人告诉他:这船上都是去西班牙打仗的志愿兵。罗维诺当时就给吓哭了,人们只得哄他:到了地方,就设法送他回去。然而,当船在瓦伦西亚靠岸的时候,他想起了爷爷从前讲过的英雄们,想起了埃涅阿斯、斯巴达克思和朱塞佩·加里波第。
自尊心不容许罗维诺回家,他跟意大利老乡们一起去了阿尔巴塞特,在那里被整编进第十二国际旅。人们看他年纪小,就让他当通讯兵**
**谁能相信七年过去了!七年后他也只有二十二岁**这一代人所体验到的青春,注定抵得上过去和将来几代人的生命。
“害怕吗,小家伙?”安东静静地听他讲完这一段故事,终于开口问道,“那时你才十五岁。”
“你害怕吗?那时你好像也只有十六岁吧。”
“我可不怕,因为身后就是马德里。”
“呸,你都不怕,我难道会怕**”就像从前每次类似的对话那样,罗维诺带着似是而非的嗔怒,白了安东一眼。忽然,他一下子握住了伤员的手,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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