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染红浸湿,比现在躺在地上这样子狼狈多了。薛洋甚至想到,若晓星尘死时能有现在这样一半的体面安详,那也是好的。
躺在地上像个死人的晓星尘忽而道:“今日走了太多路,你腿伤未愈,明晚还是不要同我出去了。”
薛洋一愣,低应了一声,两人不再说话,不久晓星尘就睡沉了。
薛洋其实也很疲惫,但他舍不得闭眼,一眼不错地看着晓星尘,心想这个梦比以前做过的都长了太多,眼前场景也不如之前见过的那些模糊,连晓星尘都更加鲜活,不再是其他梦里冷冰冰死沉沉的模样。
事实上他也没做过几次有晓星尘的梦。晓星尘死后魂魄都破碎了,不知道是不是魂飞魄散的人入不了梦,薛洋一遍遍梦到关于晓星尘的事,却没有几次看得到晓星尘的身影,连背影都是奢侈,往往只模糊捕捉到一团白茫虚影,薛洋往前走几步那虚影就消散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梦到自己独自在一口黑棺前,长久站立,长久沉默,不知今夕何夕。在无梦可依的白日里,若实在太过想念,他便会开棺看一眼,只是为了让尸身得以完好保留,也不敢看太多次。
他在这几个时辰的经历,是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让他不想闭眼,生怕太快醒来,又是一场空。
然而当他熬红双眼,听见鸡鸣的时候,薛洋再次感到茫然。
这个梦实在是长过头了。薛洋看着自己的左手,想。
他这一晚只顾着多看看晓星尘,直到现在天色破晓才抽出心神来想先前的事。他想到浓雾笼罩的义城,想到自己假扮晓星尘的种种,想到一直藏在怀中的锁灵囊,最后才想到被斩断左手手臂也没有从蓝忘机手里抢回锁灵囊的溅血之刻。
他记得自己闭眼之前似乎感受到了传送符的光,他身负重伤,应是在光圈里就已经失血而亡。
是了,他想起来哪里古怪了。
——他应当已经成了死人才对。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那这又是什么?
这时晓星尘也醒来了,同他打了招呼,出门取水烧饭。
薛洋浑浑噩噩地跛着腿走到门边,看晓星尘mo索着从院中水缸里打水,再走回屋中生火。
晓星尘抱着柴火经过薛洋身边时,薛洋忽然往他身上一歪,晓星尘单手抱柴,另一只手急忙扶住失重的薛洋,讶然问道:“还好么?”
薛洋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半个身子都挨到晓星尘身上,借着支撑身体的便利虚抱了他一下,慢慢站起来,语气歉然:“一下子没站稳,多有冒犯啊道长。没压到你吧?”
晓星尘不在意地摇摇头,关心道:“可是腿伤加重了?”
薛洋说不是,晓星尘就放心地继续做事了。
晓星尘眼睛看不见,薛洋也只站在原地看他生火,并无帮忙的自觉。他握了握刚刚抓住晓星尘小臂的右手,似乎还能感受到隔着衣物传来的对方肌肤的温热和柔软。薛洋又默默将重心放到受伤的那只腿上,不知道站了多久,一股麻痛从伤处传来。
有温度的晓星尘,有痛感的自己。
这要说是梦,未免太真实了点。
薛洋心中疑虑更重。
他昨日挡下晓星尘的剑锋,杀人放火,撒谎哄骗,都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做这些只是随心而为,却没想过若这不是梦,他该如何自处。
他并不怀疑自己失血而亡的记忆,无论是断臂之伤还是丢失锁灵囊之痛都无比清晰真实,他必定是死过的人。在他的认知里,已经死去的人重回人世,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夺舍,可这身体是他自己的,那又和夺舍没什么关系了,况且若是夺舍,也不当有这时空重现的诡异情况。
薛洋不得其法,索xi_ng不再多想,他在哪里都能活,如今走一步看一步也不
是太难。
此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薛洋渐渐接受了现状,他偶尔会向晓星尘套话,偶尔在义庄里走走,在一些细节处寻找,又和记忆中的东西一一对应查证。
在义庄的生活平静如常,这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与记忆中全无二致,连大堂中几口空棺材的位置都不变,唯一不同的是义庄里没有那个装瞎的小骗子。
薛洋并不关心旁人的死活,多一人少一人都对他没太大意义,这段日子的mo索让他隐隐确定自己重生到了过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能和晓星尘多待片刻,他是没什么意见的,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得过且过着,渐渐也能睡上一整夜了。
第三章
平安无事过了两月有余,转眼就入了冬。
薛洋的腿养得差不多了,平时走得慢些便同常人无异,偶尔也能跟着晓星尘出门夜猎。他夜猎时并不怎么出手,只在一边看着晓星尘一剑贯心,再出来帮忙收拾走尸。收拾的是真的走尸,尸毒粉揣在乾坤袋里许久未动,倒没了用武之地。
薛洋轻易不用可能引来霜华剑的尸毒粉,但并不是会放下屠刀的善主。
月前晓星尘出门买菜,薛洋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晓星尘进了城里,路上有个尖嘴猴腮的官差看到来了个蒙着眼睛的落魄道长,站在路上和同僚们讥笑了几句,晓星尘仿若未闻继续走自己的路。薛洋赶在晓星尘回去之前打水把水缸装满,晓星尘回来了他还能嬉皮笑脸地要晓星尘夸他,隔了几天轮到他出去买菜,他中途拐个道寻到那几个人,挖了眼珠喂狗,顺便把当时说得最难听的那人的舌头割了。除了被割舌头那人没被及时发现一命呜呼,其他几人倒都还活着,但也只是还活着罢了。
大白天的出了这样稀奇惨烈的命案,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官府也查不出什么头道,出门摆摊的人都少了大半。后来连晓星尘都听说了这事,跟薛洋聊了两句,薛洋问他要不要捉拿这歹人,晓星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又说再看看,后续没人再被伤了xi_ng命,官府不知找了个什么借口糊弄过去,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晓星尘偶尔会在院中练剑,这天清晨也是,梳洗之后他就提剑到了院里。薛洋拿了板凳坐在房檐下看着,掂了几颗石子投过去,他出手不按常理,有几颗石子角度刁钻,晓星尘颇为意外,或挡或躲,倒也避开了,动作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像个瞎子。
有人陪练自然比一个人要有趣得多,晓星尘练得尽兴,停下休息时便问薛洋:“你可要同我过上几招?”
薛洋只在重生回来第一次见面时在晓星尘面前用过降灾,当时没有让晓星尘接触到这剑,之后他一直把剑收在乾坤袋中,已经许久未mo了。晓星尘知道他用剑,却没和他过过招。
薛洋依旧坐在yin凉处,懒懒地回他:“不了不了,我不如道长勤奋,还是坐着舒服。”
晓星尘道:“不怕剑法生疏了?”
薛洋看他一眼:“有道长在,我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道长这么厉害又这么好,一定会保护我的吧?”
晓星尘无奈地笑笑:“总有我不在的时候。你既然有一技傍身,便不该丢弃了才是。”
就薛洋刚被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