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一个人就自己跑了出去**若是我们去得迟了**这点东西,是周将军从自己那里让过来的**何先生,校尉一定会回来的,您别想那么多**”
这些话他听见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无数纷繁错杂的心绪交替撞击着喉咙,他张了张zhui,最终只是像失语似的徒劳地闭He了几下zhui唇,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身,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人似乎退了出去,这是屯营里他自己的住处,之前那些,好像都像是在梦里了——如果是梦就好了。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似冷似热,噩梦交迭连绵,挣扎着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如果能这样一梦不醒,就此追随而去,也是幸事。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何萧萧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外面似乎是夜里。这是第几个晨昏,他已经不知道。他mo索着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画案。每走一步,全身上下的剧痛就像是无数锋利的刀刃刮擦着骨头,耳边是嗡鸣的晕眩。他觉得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可是所有的事情,又好像在心里显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他没有哭泣。何萧萧忍着剧痛抬起手,去擦拭他以为已经流下来的眼泪。可是没有,指尖所触及的地方,一片干燥枯槁。死了,他们都死了,自己牵挂的这些人,终于都一个个离去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
他的目光移向面前的画案。心底里有什么想法渐渐地浮起来,是对于什么东西的牵挂。持续着的疼痛,和火灼一样的饥饿_gan,好像突然被抽离,弃他远去了。何萧萧茫然地抬起双手看了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这具已经半生不死的躯壳中蜕变出来,在更高的地方,事不关己地冷眼俯视着这具body的一举一动。他看见他从画案一侧取出卷轴,在画案上铺开。罐子里还有一点水,被他安静地倾在砚台里,静静地化开干涸的墨zhi和颜料。
昔年出谷游历,见惯名山大川,见惯人文风物,在长安洛阳那些飞斜走峭的殿角下,他见过无数j美绝伦的壁画,在景公寺的梵钟清响和朗朗诵经声中,他看见旧时的自己——年轻的万花丹青弟子穿过满室静谧的檀木冷香,跟着僧人kua入后殿,他仰头看着上方云纹波涌、恢廓无尽的壁彩,年轻浓黑的眉眼里满是惊羡和赞叹。这是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好奇和探寻。善哉,施主,此乃地狱劫苦,众生惨状,昔年吴生在此,作此地狱十六变相,意指世人皆苦,令人观之而不敢食r饮酒,东西两市屠沽因此罢绝。他听见自己应答的声音,带着年轻人难以置信的那种好奇意味。只是吴生前辈,妙笔绘形,又可曾真正见过地狱至苦?他看见自己流连在壁画跟前,Yan羡中充满疑惑——这疑惑如今已经解开,地狱至苦,不必死后才能得见,此时已在眼前。只可笑吴生前辈,纵使描绘地狱惨烈,也情态飘举,_yi带当风,纵能让世人敬畏,不敢沽酒食r,置于现下想来,又何等讽刺!地狱变相,近在咫尺,其情多哀,本谓当见之伤怀,及至徘徊其中,却只能随波逐流,为不堕地狱,索xi_ng先将这人间变作地狱,生者相戮,人口为食。
他在更高的地方看着坐在画案前的何萧萧,执着笔,一笔一笔地描绘。他看见自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青的脸色,低垂的眉眼,只有握着笔的手,一下比一下更加稳定细致,连半分也不颤抖。他不知道是自己睡了过去,还是画案前那憔悴枯槁的画师睡去又醒来,笔下山河无情,笔下民生多艰,笔下身若蝼蚁,笔下命似野茅。
天光渐渐转亮,又渐渐转暗,如此往复,不知几何。他一直望着画案前的何萧萧,见他搁下画笔,将卷轴小心翼翼地推到一边,枯槁的双手在纸张中mo索着拾起一卷画来,摊开在画案上,珍若拱璧地凝视了很久。他看不清那张画上画的是什么,只能看见画案前跪坐着的人,双手抻平了那
张画儿,随即低下头去,无限温柔地亲吻着。
脊梁上流淌过一gu似冷似热的风,或者水。温柔,悸动。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画案前,手指有了_gan觉,双颊似乎也泛着热意,这种热意让人羞怯却欢欣,就好像他第一次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打量着黎尽,然后表达倾慕时脸上的那种热意。他终于发觉,是自己在亲吻着画案前的这幅画,画中两人叠gu交缠,难分难舍,让人无端觉得他们定然能够至死相守一生。他知道,自己正在亲吻着这幅画中黎尽半侧的脸和眉眼,仿佛自己就是画中之人,温柔缱绻,缠绵无尽。
“**黎尽**我想你,我想你**”
在画上小心翼翼摩挲的手指停住了,恋恋不舍地流连了片刻,终究离开了,转而握起另一支笔。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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