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的将士,少时从军就与马为伴,这些战马,有些也曾像身经百战的将军一样立下赫赫战功,杀马为食,是所有天策将士不忍目睹的。可是眼下这样的情状,连人命尚且不得保全,更何况战马?府衙中的书库,早就因为饥饿而被扫尽。所有官报文牍、户版田册,都被分食而尽。已经没有人去想,连茶纸都没有的吃的时候,他们还要如何活下去。
远处的狼牙军大营寂然无声,沉默地对这座死城隔岸观火。何萧萧转过脸,凝视着摊在案几上的画。这几日他都没有动手画什么,尽管心中还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此役惨烈程度,足以让史册缄默,他手有丹青妙笔,应当记下一切。可是饥饿和恐惧,让他数次提起笔来又搁下。他能_gan觉到营中死寂下的躁动,争抢打骂的事情并不多见,可是他已经不敢在有人来的时候还将画卷光明正大地摊在案上。那些饥饿的眼睛,带着窥伺的光,寻找一切可能入腹的东西。他的画作,别的也就罢了,这一幅虽然没有完成,可是他却极其珍重,只怕被毁。
黎尽和师弟师妹,已经被他反复地想念过太多次,似乎都已经失去了继续想念的意义——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何萧萧转过头,无力地He上眼睛。瘟疫固然可怕,可再可怕的瘟疫,也抵不过饥饿。颤抖的双手伸出去,他将长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到一侧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像松了口气似的镇定下来。鸟雀地鼠,零星还有,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分到几口食物果腹,可是大多数时间里,饥饿的_gan觉,火团一般在腹中燃烧。他不知道,有多少个似晨似昏的时刻,他因为饥饿而昏昏y_u睡,却又在躺下后同样因为饥饿而辗转反侧。这种_gan觉,像是一_geng永远吊着思绪的线,稍一放松,那线就shenshen地勒Jin_qu,让伤口汩汩地流出血来。这种_gan觉让他前所未有的绝望——黎尽出城前,他心里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没料到从未体会过的饥饿,是如此的难熬。多少次在难以忍受的饥饿中他伸手展开画卷,意图转移心绪,又多少次将画卷重新收进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和黎尽约好的那些话,像是一个好多年前的梦一样缥缈又杳然了。
他迟缓地mo出一小叠信笺,这是最后所剩的不多的纸张。门从里面闩着,好歹不会有人来。墨已将尽,连水,似乎也不那么容易得了。指尖在纸张的边缘来回逡巡着,他拾起笔,又一甩手扔了出去。颤动着的手指猛然紧紧抓住一张信笺,那纸张发出撕裂的声音被扯得支离破碎,何萧萧像是疯了一般将那揉成一团的纸填进zhui里。苦的味道他已经尝不出,那纸团干涩地堵着他的喉咙,他却拼命地将它咽下去。他_gan觉到一阵剧痛划过喉咙和x_io_ng口,让他伏在案上连连咳嗽起来,眼角不由自主地呛出泪水,继而淋漓地流个不住。他听见一些哽咽的声音,那么遥远,可明明就是自己发出的。哆嗦着的手指够到另一支笔,在已经干涸的墨迹里胡乱蘸了几下。
“旷日饥羸,片纸亦珍。府馆积臧,除阵图外,一切户版田册,官报文牍并书典旧籍,皆分作虎狼咽,犹杯水车薪。昔年求识于万花谷中,尝有闻文以载道,昭之天下,曝于青史。萧本亦妄以丹青效之,然几y_u执笔,手卷未展,已饥焰中烧,恨不能长啜大嚼之。呜呼!城守孤悬,生灵凋弊,危若朝露,君若得驰援,万毋延宕,速归!速归!”
他觉得眼皮沉重,尽管饥饿的_gan觉,仍然像是刀刃一般四下里刮擦着空空如也的x_io_ng腹,可是他还是累得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叫着自己,或者是黎尽的名字。
黎尽沉默地坐在下首,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沉默。裴之麟一言不发,他思索了让黎尽度日如年的几日,却仍然没有借兵的意思。黎尽眼看裴之麟坐在上首,时不时抬起手做捻须的动作,只觉得渐而忍无可忍,简直想要索xi_ng一拳招呼
到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他竭力忍住了,裴之麟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这时才终于道:“黎校尉**”
“裴大人若是愿意出兵援助,周将军定然——”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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