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秦秀才!吵死了!今晚回不去了,在你这睡,老头子要是问起来,记得替我编个谎话!”黎进不耐烦地说完这几句话,往榻上一倒,立时又睡得人事不知。
歌舞升平的平康坊附近,在盛世繁华的时候,总是聚集着那么一批风流的文人墨客,有远道而来的,也有长安大户人家的公子们,在那几年里,对于经常混迹在平康坊的人来说,也许有人会不知道平康坊近来最红的歌妓是谁,却没有人不知道兵部黎侍郎家的大公子黎进。这人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青春年少,美貌风流,也不是因为可文可武,而是他供职北衙禁军,父亲又是兵部侍郎,满心希望他能在军中有所作为,可他却偏偏想要考举做文官,为了这件事,与父亲黎成不睦许久,虽然无可奈何之下供职北衙,却始终显出一副不He作的态度,成日里在平康坊混迹,饮酒狎妓,斗_chicken_走狗,名声虽说不至狼藉,提起来却也只能让人摇头一笑。
秦沛阳与他幼时相识,两家世交,两人一起长大,情同兄弟。秦沛阳供职天策府,不过弱冠之年,却已经是天策府飞骑尉,更兼xi_ng子严谨耿直,爱说教,在友人中总被戏称为秦秀才,而其中当属黎进叫得最欢。这么叫无非两个缘故,一来秦沛阳总是数落他,他有心报复;二来他一心向文,无奈父亲不许,借着这个称呼好友秦沛阳,多少也抒发一些遗憾。
室nei一片寂静,黎尽停下了叙述,何萧萧也沉默不语。远处似乎传来屯营里打更的声音。何萧萧转头,无声地看了看黎尽,只见他双手仍旧捏着那个陈旧的头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在颤抖,何萧萧看见上面的冠翎似乎在轻微地簌簌颤动。他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因为黎尽重新开口,声音倒是褪去了先前那种涩然,变得稳定。
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黎进仍然每次混迹于平康坊,秦沛阳隶属天策军在长安不多的势力,其时禁军中,南衙北衙关系不睦,暗暗较劲,天策府势力并不参与其中,秦沛阳也不好过多ca手。黎进仍然每日醉生梦死,父亲黎成是兵部侍郎,xi_ng格耿直,早年从军队中退出,虽然眼下太平盛世,朝廷重文轻武,可黎成似乎从来都没有忘记早些年边关岁月,有事没事总是会对黎进说教,好男儿应当从军,保家卫国,才是正途,眼下朝廷文恬武嬉,黎进作为长子,绝不能如此。黎进对此只觉得十分不耐烦,年少的心,并不懂得这些,他只能看见,比起武将,文官和那些风流倜傥的文人,反而更受朝廷重视,能够更好地一展宏图。更何况,他不是没有文采,凭什么要被父亲辖制,苦苦守在北衙禁军呢?日复一日,他只觉得苦闷,更不能懂得何为秦沛阳在闲聊时说起的“一入天策府,苟利国家,不图富贵”之语。
事情的改变往往潜催暗渐,悄无声息。父亲黎成开始不住地从兵部往上上疏,说的是什么,黎进不知道,也不关心。有些人开始聚集到他家,挑灯送迎,列烛往来,似乎是在收集证据,想向朝廷谏言。他并不清楚这些,直到有一日,秦沛阳神色焦急地将身在平康坊的他找回家去。那天是个夏日,长安城的夕阳悬在远处大慈恩寺高高的佛塔一角,殷红得像是新血。他急匆匆地赶回家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从秦沛阳煞白的脸色中,竟然头一次觉出了恐惧。父亲不知去了何处,可南北衙禁军俱在。隔着D_D不明就里的喊叫、nv眷们震天价响的嚎哭哽咽和铁链枷锁的声音,他看见平日里同僚们的一张张的脸,同情的,鄙夷的,嘲讽的,不忍目睹的脸。
兵部侍郎黎成,数次上疏朝廷,参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有谋反之心。天颜震怒,判定黎成挑拨离间,无中生有。朝野哗然,百官纷纷上疏,口风一致,皆说黎成捕风捉影,安禄山忠心镇边,绝无谋反之心,只怕是黎成结党营私,视三镇节度使为绊脚石,恐怕幕后还有主使,纷纷要求朝廷彻查。人抓了,家抄了,所谓幕后主使,却本来就是朝
野之中安禄山党羽捏造出的子虚乌有的东西,自然至死也查不到。黎府上下锒铛入狱,连作为世交的秦家也受到影响。审讯持续许久,黎成有了年纪,早些年从军又落下病_geng,救不过来,死在了牢里。黎家所有nv眷全部变卖为奴,男子得以免死,却被要求充军。直到几个月后,秦府撇清关系,得以自保,这才由秦沛阳去天策府自己上司处求情,作保担下黎进。秦家虽然避免充军,却难免受罚,秦沛阳被罚镇守范阳以北石龙关,黎进充军为普通士兵,由于秦沛阳的关系,被作保一同前往边关,好歹有个照应。
何萧萧听见自己的心砰砰地跳着,喉咙干得厉害,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屋子静极了,静得让人无比尴尬。他着急地想要打破这种气氛,可在这种沉痛回忆的胶着面前,什么轻飘飘的言语都苍白无力。好在黎尽从身边mo出一样东西,何萧萧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黎尽将一张陈旧的信笺递到他面前。何萧萧接过来一看,是自己之前看过的,清隽的字迹。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着金边。文章纳献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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