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识微深吸一口气,尽力控制了一下情绪,隔空点了“确认”。
……
1100010110110101110111010110001……
……
【jiāo互系统自检:10%】
它。
黑暗。
混沌。
它。
【系统时间自检:58%】
黑夜。
dòngxué。
火光。
人类。
【初始化静态结构:70%】
人类的眼睛看着它。
它存在。
【初始化数据及缓存:96%】
无数信息的碎片撞向它,宛如虚无中寂然爆炸的宇宙,痛苦而悲悯,仅凭余烬点燃亿万年的浩瀚星辰。
神说要有光。
从此有天地,有昼夜,有宽广的河流、高飞的鸟雀、萤光点点的芦苇地。
她的躯体从微光中浮现,长发被轻风chuī拂,如神殿上的圣女般动人心魄。
【初始化完成:100%】
“你好。”她说。
贺识微在晕眩中微微颤抖,魔怔了一般凝望着她。半晌,他终于开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微笑着点头:“我叫伊维特,是你的专属引路者。”
“我又是谁?”
“你是kimberly,我的主人,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这一切存在的原因。”
“那你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吗?”
“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每个玩家都会拥有一名专属引路者。我们的职责是陪伴他们、帮助他们。”伊维特流畅地说道,“一旦与主人开启对话,我的数据库就会开始更新和迭代,记录下主人的私人化信息。随着jiāo流的深入,我会根据这些信息形成自己的性格与好恶,最终塑造出自己的‘人格’,成为一个真正独一无二的游戏伙伴。”
贺识微泪盈于眶:“谢谢。”
他也不知自己在感谢谁。其实他最应该感谢自己。
他成功了。数年来的刻苦奋战终于没有白费,亡灵书将成为世上第一款引入“成长型ai”功能的游戏。
这是前无古人的创举。自从人形ai被明令禁止,他们暗中努力数年才扫平障碍,获得许可,在全息游戏中推出“引路者”这样无实体的ai。
不断成长、拥有独特个性、永远在线等你的完美伙伴——可想而知这将在市场上掀起怎样的惊涛骇làng。
然而,大量的成长型ai所需要的数据内存庞大到难以想象,在他们之前,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克服这个难题。被天工当作秘密武器养了这么多年的技术组,总算没辜负他们的天价薪水。
即使是贺识微,也有些被这近在咫尺的胜利冲昏头脑。
然而测试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找回理智,继续问道:“能不能向我汇报一下你目前的分析结果?”
现今的游戏头盔普遍可以即时读取玩家的体征数据,捕捉玩家的兴奋、恐惧等情绪波动。这都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客户人群、分析消费心理。而亡灵书即将推出的“引路者”们,对这些数据也有一定的阅览权限。
“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冷静的人,一般情况下情绪波动并不qiáng烈。”伊维特如实说道,“你现在很开心——但同时还处在应激状态中。”
贺识微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没错,我们特地将引路者的激活点设在墓xué中,就是为了让玩家保持轻微的紧张甚至恐惧,利用吊桥效应,让玩家与自己的引路者迅速建立信任关系。”
“不是因为墓xué。”伊维特却十分敏锐,“你害怕的并不是游戏环境,而是别的什么。但我暂时分析不出具体原因。”
贺识微想到了刚才那一场láng狈的呕吐,亢奋的情绪顿时冷却了两分。
伊维特已经自觉认领了使命,尽职尽责地问:“主人,你遇到烦恼了吗?可以跟我聊一聊。”
贺识微笑了笑,明知她只是个ai,依旧客客气气地说:“这次不需要了,谢谢你。我先下线了。”
“好的,再见。”伊维特挥挥手。
贺识微调出操作界面,终止了神经同步,然后缓缓取下了头盔。
测试室里的众人依旧屏息凝神地等待在原地,数十双眼睛紧紧跟随着他的动作。
贺识微放下头盔,直截了当道:“我们成功了。”
“嗷!!!”欢呼声瞬间冲天而起,险些掀翻天花板。
郭总监抱住助手放声痛哭:“赢了,我们赢了!寰石终于要完蛋了!”他自知已经一步踏上了职业生涯的巅峰,“老贺总该多高兴啊……”
几个老员工都跟着红了眼眶。新人们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蹦跳着击掌拥抱,有人欢庆着终于可以搬离这里、去地面上工作了,有人兴奋地商量着庆功宴怎么开。
林秘书望着这一幕潸然泪下,感慨万千地看向贺识微。
贺识微对她招了招手。
林秘书霎时间清醒过来,如同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走开,跟着贺识微转到了门外走廊上。
不待贺识微开口说什么,她就诚惶诚恐地主动认错了:“那个新人应该是近几个月招进来的,是我工作疏忽了,没有及时确认这边的新名单!”
林秘书刚才第一眼看见陆拓,就知道自己坏事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陆拓长了一对很有福气的耳垂。并没有大到夸张的程度,但在林秘书眼里,不啻一对□□。
偏偏他还好死不死地打了两颗银耳钉。公司对这个技术部一向是当祖宗一样供着,从来没有任何着装要求,团队里不修边幅者众多,显然谁也没想过让他把耳钉摘下来。
这是要bī死贺总啊。
林秘书想起自己上岗的第一天,从贺识微那里接到的第一道指令,就是:不要让有大耳垂的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道指令必须被百分之两百地严格执行。任何大耳垂的人都必须止步于总裁十米之外。任何会议、任何活动,只要现场可能出现一对大耳垂,总裁就不参加。
林秘书当时就认定了,这总裁必然脾气古怪,属于那种周末凌晨三点半打来电话,让自己安排专机,要去喜马拉雅山上喝现磨咖啡的人。
她以为自己的日子会十分难熬,但时间久了才发现,那是贺识微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不合常理”的指令。
就连现在这种情况下,贺识微都没说一句重话。他拍了拍她的肩:“以后不能再疏忽了。最近大家都忙,你也辛苦了。回头跟老郭说一声,把人调走吧。技术部劳苦功高,不要辞退,让他自己挑个部门转岗就行了。”
当然他永远也不能再次出现在贺总眼前。
☆、火锅锅
这世上有千奇百怪的恐惧症。有人恐高,有人怕黑,有人畏惧深海,有人害怕牙医——甚至还有人害怕花生酱粘在上颚的感觉。
贺识微从小被按照jīng英样本培养,年少时就是出了名的风度翩翩、沉稳有度,谁也没见他失态过。恐惧症这么大的缺陷,似乎不应该与他沾边。
可他偏偏就有个恐惧症。极其罕见,且难以启齿。
贺识微记忆中第一次发作,是在五岁那年。那天家里给他换了一个新保姆,父母带着她来对他打招呼。当她朝他弯下腰时,他看着她脸颊两边的那两颗硕大、鼓胀、微微轻颤的肉瘤,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严苛的家教让他从不大声吵闹,因此他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尖叫这种发泄方式。他静静地僵硬在原地,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很快打湿了衣衫。
保姆拥抱住他的时候,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面对父母的bī问,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断流泪。
他怕她的大耳垂子。后来,他怕所有人的大耳垂子。
他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不该是与生俱来的,却也记不起再早之前是否发生过相关的事件。又或许,这纯粹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非常不好笑的那种。
从那以后,他建立了诡异而顽固的条件反she。只要看见大耳垂子,他的泪水就会自行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