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男声四平八稳,如空谷里啼叫的huáng鹂,绵长悠远,绕耳三圈。
见那俩人上了楼,贾瑞松口气。埋头继续读书,却没了心思,脑子里全是那二人。刚才他一直沉浸于书本中,忽听有人说什么李封,便好奇抬头寻找,见上来一位紫衣男子,十七八的样子。
贾瑞打出生以来从没有见过这么优雅入画的男子,一张翩若惊鸿的脸,神色坦然而静好,嘴角弯成美丽的弧度浅淡的微笑,动作自然而潇洒……那容貌那风度令贾瑞呆滞了,直到男子的随从跟了上来,这个随从是个有意思的,唧唧喳喳说的不停。最让贾瑞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刚才我就是想起公子来,才会剥了他们的衣服’,多么赤/luǒ/luǒ的调/戏啊,竟是从一个下人口里大大方方的讲出来。
看来这京都城本没有什么清净地方,‘昨儿见识私塾胡闹,今儿又撞龙阳之好’,好在这二人去了楼上独间。贾瑞提笔心不在焉的抄写文章,心却走了神儿,不停地感慨如今的富家子弟喜好特别。
贾瑞就这样在状元楼温习了一天,为了省钱只喝茶水,午饭也未吃。学习对于他来说实则是个苦差事,然为了功名利禄,为了给祖父争光,给自己长脸,去奋斗是应该的,读书好过那些早起晚归做苦力的qiáng。贾瑞开始喜欢和比自己苦比自己穷的人作比较,方显着现在的好,提醒着自己要懂得珍惜、懂得发奋。
傍晚贾瑞回家,见贾代儒早坐在厅里头等着他。贾瑞行礼请安,向贾代儒讲述今日在状元楼读书的情况。贾代儒满意的点头,嘱咐孙子好生读书,多jiāo些诗书朋友大有裨益。听祖父如此说,贾瑞面上点头心中却不敢苟同,这让他想起今早遇见那怪异的主仆二人,若jiāo那样的朋友不如自学来的好。
一连数日,贾瑞皆日日早起饭毕便去了状元楼,总是第一个早到。书童自然熟了贾瑞,晓得他喜欢那个座位,日日按时备好茶水放在桌上。每日过了辰时,状元楼方热闹起来。三楼为雅士的独间,是为那些自视甚高又有钱的文人准备的;二楼则多是温书准备秋试的学子,故而十分安静;一楼热闹些,聚集的文人多喜欢鉴赏画作,比拼文采,常常因为意见相左而争辩起来。
又到中午了,茶楼里的人多半离开吃饭去了,二楼的人数却是有增无减,饿了的有钱家子弟便叫些点心填肚子。贾瑞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偏偏这时候邻桌的书生点了两份点心。状元楼的点心是出了名的jīng致可口,有香甜的,有香咸的,更有入口即化的jīng品点心‘口中苏’。恰巧邻桌点的便是这个,咬上一口,苏脆的声音灌入贾瑞的双耳。紧接着冒出馥郁的香味儿,跟长了翅膀似得,专门往贾瑞的鼻子里钻。贾瑞揉揉gān瘪的肚子,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埋头继续读书。邻桌的人继续吃着,点心的香甜味儿不断刺激着贾瑞的味蕾,提醒他该吃饭了。贾瑞无心读书,烦躁的看向邻桌,虽有薄纱屏风挡着,仍能隐约瞧出他的身形、举止,大约和他一般大的岁数。贾瑞决心起身出门买两个包子吃,顺便瞧瞧邻桌是哪位‘高人’。
路过隔壁桌的时候,贾瑞用余光扫了一眼,眼珠子迅速直视前方,心里头纳闷,这人好生奇怪,像是知道自己要看他一般,正瞧着自己的方向笑。贾瑞有些心虚,微微低头欲下楼离开,却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这位兄台请留步。”
贾瑞回头,瞧见正是邻桌那个人叫他。此人身高五尺有余,五官轮廓分明,双眸闪烁的光芒似朝露一般晶莹剔透,笑起来如午后烈日般徇烂,闪得人睁不开眼。
“在下南宫宇,不知可否问兄台大名?”
“贾瑞。”贾瑞作揖回礼,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南宫宇听到答案,闪烁的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再度细细打量贾瑞,确认道:“可是荣、宁二府的贾家?”
“不是,但为同宗。”贾瑞回道。
“稀奇了,听说你们那儿有私塾的,怎的跑到这来读书?”南宫宇轻笑,在这种地方碰见贾家人真是难得。那两府的人物了不得,吃喝嫖赌样样jīng通,却没听说有爱读书的。
贾瑞听此人嘲笑他们贾家心里觉地不舒服,虽然知道贾家子弟不学无术的居多,自家人骂自家人不觉得怎么,从外人口里说出来,心里头甭提多难受的。贾瑞不悦,反击回道:“以公子的气度,不似上不了学的人,怎的也在此处?”
南宫宇闻言愣住,随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贾瑞道:“算我说错了,瑞兄弟若是没什么事儿,到我这坐坐,品茶吃点心,我们聊聊?”
贾瑞目光移到桌上的一大盘子的口中苏,罢了,此人虽狂傲了些,看在口中苏的面子上不和他见识。想到这,贾瑞回身坐在南宫宇的桌子上,问道:“聊什么?”
“随便聊。”
南宫宇笑着亲自为贾瑞斟一杯茶,又将点心盘子推至贾瑞面前请他品用。贾瑞倒不推辞,舀起一块津津有味的品尝,南宫宇见状心中窃笑,面上却不敢表露,怕嘴毒的贾瑞又似刚才那般反驳他。这人好生有意思,刚才见着他的时候一副防备的模样,此刻却心安理得的吃着他给的点心,就不怕这点心里头被他下了毒?
口中苏果然如传闻那般好吃,入口时苏脆异常,没入口中后却变得香滑,随即融化在舌尖,一块下肚后,香气仍环绕于唇齿间久久不散。
“瑞兄弟在状元楼读书也是为了秋试?”南宫宇见贾瑞吃完一块,方开口问道。
“正是,南宫兄也是?”吃人家嘴短,舀人家手短。贾瑞还是要象征性的问候下他,绝对是看在口中苏的面子上。
“以家父的情况,我不必参加秋试。”
☆、5秋试难为(5)
南宫宇摇头,他不用考试,若是想做官早被举荐上去了。真不明白,这些学子们挤破头去争那劳神伤脑的活计做什么。
贾瑞羡慕地看着南宫宇,虽然不晓得他父亲是做什么官的,但肯定是很大的,大得儿子可以免试做官。他若这般好命就好了,不用读书。几年后,当贾瑞晓得南宫宇读的书比二十个自己读的还要多,便没有这般去羡慕了。
傍晚时分,贾瑞温书完毕准备离开,南宫宇特意拉着他一遭儿走。还未下楼,另有两个温书完毕的子弟瞧见南宫宇,和他打招呼来。其中年长点的叫文放,年纪18,身材颇为健硕,肤色古铜,眉毛浓密眉角微微扬起,眸子里透着一股子凛然正气。另一个名唤王宣的,身材相瘦小些,面容白皙,眸子里透着睿智,周身自带一股子傲气。新人见面免不了介绍,互相客套一番。与他们分别,贾瑞放松口气,欲和南宫宇告别。
南宫宇好心将贾瑞引荐给那二人,当事人反倒不领情。南宫宇心有不甘,对贾瑞解释道:“那个文放,是当朝行刑部尚书之子;王宣为礼部尚书之子。他们二人自小受父亲教诲,领悟皆在你我之上,堪称当世奇才,不日定为国之栋梁。”
“好生厉害!”和我有关系么?再厉害也是人家的,官又不是给自己做。贾瑞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只有自己是否能考过乡试,中个举人给太公沾沾光,光耀门楣。
南宫宇瞧出贾瑞心口不一,不禁佩服贾瑞。若是换了别人,只听这二人的家世便想要热情的去巴结,这人倒有意思,完全不在乎。这等不畏权贵的高洁,实乃符合他的口味。心中了想法,自不必说出去。拱手和贾瑞告别,便径自回家去。
晚饭毕,贾瑞突然想起什么事儿,问祖父当朝相国的名讳,果然是叫李封的。那日那二人说什么李封家奴的,又说该死,真真的胆大包天。谁不知当今的相国权倾朝野,凡有反对他者皆死于非命。这京都城里头常有李封的狗腿子们横行,百姓苦不堪言,碍于权势只得受着。虽说全京都城的人都觉得他们该死,但有哪个敢说出口的,贾瑞心道:那二人的作风虽不好,但为人还算坦dàng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