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去上早朝了。
我寻了个借口来到总管跟前。
总管是绝顶聪明的人,看都不看我直接甩下话来:“你要是真为人参好就去问问他实情,这件事他死扛着不说只能害死他自己。别等王爷回来了,见着了棺材才知道掉眼泪。”
这都哪儿跟哪儿?这就死啊活的了?可是总管从来不信口胡言,这个人向来惜字如金。看来果然被我料中了是趟浑水。
哥们十二个人,虽说都有最相好的小圈子,但毕竟一起跟在王爷身边好几年,没友情也得有点交情,人参和我之间的交情有几斤几两?值不值我为他忙活这一趟还是个问题。
一时又为自己这样的小算计不耻。人参人不错,办事虽然鲁莽,但是性格上的就是两个字——仗义。而且我王爷那也露了头,总管这也吱了声,现在想不趟也不行了。
一路掂量着先到了厨房,不少取早点的人穿梭着,趁乱摸了几个包子揣进怀里这才去关着人参的地方。
一推门进去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紫苏。他这人平时最刻薄,想不到竟也来了。
把包子递给人参,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被紫苏风情万种的坐在屁股底下,我干脆蹲在人参旁边,把总管的意思换些温和的词说出来给他听。死小子本来还大口咬包子,听着听着连包子都不吃了,木讷的吭叽:“我真的就是偷吃了一碗杏仁霜,还是凉的。”
紫苏冷笑着:“放屁,那是杏仁霜吗?你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现在连燕窝和杏仁霜都分不出了?可见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真的……以为是……杏仁霜。”人参圆圆的脑袋低低的埋进胸口。
“我记得你昨天晚上吃了好多。”没错,他就是吃了好多,我记得很清楚。“昨天四少爷生辰,赏咱们吃红烧肉,你吃了至少三大碗饭。”
“是……四碗。”
我倒!“四碗就四碗,我记得我和杜仲那份肉里的肥的全给你了,银翘他们不怎么吃大厨房的东西,他们四个人那些肉呢?”
“我吃了……”
“这就是了。”紫苏眯着眼一拍手:“五份肉四碗饭,你没撑死竟然还有肚子去偷吃?骗谁呢?”
人参徒劳的抹了抹根本没有汗的脑门,“我……我是听碧桃和禄儿说厨房里剩了碗霜,两个人互相推,都不愿意这么冷的天儿去取,后来我看她们真的不去,就……”
我和紫苏对看了一眼。禄儿和碧桃?真是巧,都是二夫人房里的。这俩丫头有意思,傍晚的时候嫌冷,大半夜的就不冷了?怎么就这么巧能逮着人参?而且明明是碗燕窝,为什么她们偏要说成是杏仁霜?
紫苏翘起右腿搭在左腿上,秀气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啊晃啊,突然猛的踢了一脚人参,“你吃完了燕窝看见谁了?”
“没,没有谁。”
人参啊,你是最不会说谎的,看看你那副耳朵,都快红的冒烟了。
“是不是遇见三夫人和野男人幽会了?”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紫苏也看见了?”人参立刻变成了白萝卜。
话说到这个份儿也差不多明白了。其实紫苏和我猜的八九不离十。王爷这两房姨奶奶向来都是对着掐,明里暗里,有硝烟的没火花的,从来没消停过。
三夫人那个所谓的情儿早被总管盯上了,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王爷这几年来一直对三夫人的冷落和不待见。总管自然是告诉过王爷,但是王爷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谁也说不清楚。
紫苏和我一起出来,默默的并行了一段,突然搂着我的肩对我说:“甘草,你这么机灵个孩子,刚才的事千万当没听见。总管和王爷那我会安排个喜欢耍舌头的去说,你可别吭声。”
这个人……什么时候心地这么善良了?
“我明白。”
紫苏拍拍我的头:“这可不是什么请功显勤儿的好事。王爷心思谁都猜不着,喜怒也没个准谱,事关王府的声誉,能不知道就别知道。”
“好,我记住了。谢谢你。”
紫苏的手暖暖的,但是被他这样抓着肩膀也不是很舒服。
见我有些不安的扭动,紫苏放开了手:“难为你了,才十二岁就跟着总管,还得伺候王爷。总管人是冷了些,心胸还是有的。好好跟着他吧,有你出头的时候。”
紫苏啊紫苏,你满口说的话似乎都是为我好,可是为什么你一个劲儿的要把我往总管那推呢?我跟也是得跟着王爷啊。如果可以选,你以为我不想跟着总管吗?
王爷这种人也只有你拿他当个宝。
“估计这次王爷身边的人轻饶不了三夫人,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分了。做人总要留条后路给自己,谁知道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当初三媒四聘的把三夫人娶回来,也不能说一点感情没有吧?更不用说还有了二小姐和小少爷。一日夫妻百日恩,乱嚼舌头的搞不好反而让王爷不待见了。”
我这话也是说给紫苏听的,他之前那套话让我心里有点不爽。既然你跟我云里雾里的,我也还给你一套品品滋味。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活该。
紫苏是骄傲的。他有完美的外貌而且据说才华横溢,琴棋书画。王爷身边漂亮的男人不是没有过,但是对紫苏的宠爱却是最长的。
从我八岁撞见他们俩亲密的举动后一直到四年后的现在。之前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敢去问,紫苏整治起人来,那才叫杀人不见血。
就像我们这四个负责府里杂务的小厮,除了人参一直没变,当归川贝和我这个甘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代了。人参有一次说走了嘴,提到我的上任甘草只干了一个月就撵出去了。
再看向紫苏,他站在朝阳里微笑着,美极了……就是那个笑容有点冷。
“想不到甘草小小年纪真是识大体。”
“紫苏哥,你真漂亮。”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恒古的道理。
紫苏享受着我崇拜的目光,眼睛里的冷慢慢淡下去,捏一下我的鼻子:“快干活去吧,贫嘴。”
终于可以走了,但是不能忙,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
总管看我回来了也没问话,只是派下几宗事来叫我去办。
事也不是难事,就是琐碎。耐心都是这么磨出来的。
等到张罗完了已经中午,川贝正站在廊下伸着脖子等我回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怎么觉着他脖子好像比昨天长了不少……
“不知道会怎么罚人参。”川贝压着声音,一把拉上我就往正厅那边走。
“王爷回来了?”下朝了吗?
“回来了,王爷说吃了午饭就要审人参呢,咱们早点去,晚了站后头什么也看不见。”
你想看什么?看同吃同宿的人皮开肉绽血花四溅吗?
我揉了揉肚子一脸苦相:“川贝哥您先去吧,我这一早就没捞着饭吃,现在只想口吃的。”
川贝疑惑的看看我:“你一早干嘛去了?”
“人都跑前头来看热闹了,后头连个递送的人都没有。我临时被抓去给王爷取早点。屋里头的茯苓也出来了,紫苏哥就叫我留下搭了把手。等伺候完王爷总管又派我差事,这不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你到是挺会显勤儿的啊。”川贝斜斜的看我两眼,“得了得了你去找食儿吧。”
嘴里“哎哎”的答应着,脚底抹油。一脑袋扎进厨房,正赶上那个憨厚的胖师傅。
是啊,这当口谁不挤到前头去瞧热闹?也好,我还能捞点便宜。
拿腔拿调的冲胖师傅说:“这一早上一上午的,忙完了王爷忙府里差事,烦劳您给做点对口的吃食,不麻烦吧?”
胖师傅连连弯腰:“不麻烦不麻烦,您想吃点什么?”
“酱油炒饭。”
胖师傅手艺真不错,我简单一说怎么做他就懂了。
看我吃的香甜,他搓着手在一边感慨:“头一次听说用酱油炒米饭的,这么黑了吧唧的上不得台面。可是看小哥你吃的又这么香。”
抬头看看他,圆圆的脸上慈眉善目的。“你也尝尝。”大方的拨了一小碗递给他。
“嗯……还真不错,多放些葱花应该会更好吃。”
我满嘴的炒饭顾不上答,伸出个大拇指冲他比划了一下点点头。
吃的心满意足。后厨的人都没有回来,看来前头还得热闹一阵子。
这也得看王爷想干什么了。如果仅仅是处置人参,这些功夫别说二十板子,就是二百也能打完了。看来这次是要一并下手把三夫人的事摘干净才罢休……
胖师傅等我吃完就殷勤的撤走了饭碗,然后又供出来一小碟点心并一盏热茶,虽然粗糙但是味道很不错。
“您不去前头瞧瞧?”发面团子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手上还拿块抹布东擦一把西抹一下的。
“不去,我不喜欢热闹。你要是想看就去吧,我跟这歇会。”说着往炉火边凑凑,伸出脚去烤着。今天阴天,没准晚上就会下雨。
“厨房不能离了人。”胖师傅低头继续擦拭着。
闲着没事就看他干活,别看粗手粗脚的,到挺麻利。再细看他,干着活儿呢还笑?原来是张天生兜兜嘴的笑脸儿,人又长的憨厚福相,不认真看还以为一直笑呢。
脚底板逐渐烤的热乎了,暖暖的舒服极了。胖师傅也不说话,轻手轻脚的归拢着那些锅碗瓢盆儿,偶尔杯盘相碰的叮当声在这个宁静而温暖的厨房就像首催眠曲。
迷迷糊糊中听胖师傅说:“我小儿子跟您差不多大……”
我是被川贝摇醒的。
“你到是会偷懒找舒坦,”川贝抄着手斜眼看我:“前头出大事了,快跟我过来。”
果然是借着人参这条藤摸出来了三夫人这个傻瓜。
当归滑溜的跟泥鳅一样找了个因由躲开了,王爷点了我和川贝去监督查抄三夫人的院子。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谁能愿意做呢?
川贝一路咬牙切齿的,嗓子眼里闷着骂了好几句“臭婊/子”。“王爷说的多轻巧啊,监督查抄!总管派了我那么些差事还没干呢,回头晚上肯定好一顿骂。”
总管这个人最有意思,只要是他派出来的差事不管你中间出了什么事,摔断了腿都得把他派出的活计干完了才行。标准是个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的铁血男。
谁要是被他骂的时候找借口开脱只会骂的更难听。
“川贝哥,要不我自己去就是了。您忙您的去,我下午没差事。回头咱俩别说漏了就得。”
川贝这个人最小心眼儿,能卖他一个好儿何乐而不为?而且既然我是去监督,抡膀子干活是轮不到我的,最多了就是看着女人们一哭二闹,防着她们三上吊就是了。
川贝果然喜上眉梢,客气了几句立刻溜了。
记忆中三夫人的院子里种了好多桂花。每年秋天从这过都能带走一鼻子的甜香。
院子里乱乱的不少小厮,见我去了领头的凑过来问:“这就动手?”
早有手脚勤快的搬了把椅子放在我身后。
“我不坐,抬一边去。”挥挥手看了一眼那个讪讪的讨好失败的小厮。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他这种就是第一只跳出去的猢狲。“三夫人在那坐着呢没看见吗?眼睛长脚后跟去了?一点规矩没有!”
可怜的女人,凄凉的坐在一棵桂花树旁,只看背影就能猜出面上有双失魂落魄的眼。
“三夫人,王爷吩咐这就要查了。劳您移步,一会院子里人多手杂别伤着。”给这个女人最后的尊严,明天她就不是三夫人了,何苦现在都来作践?
三夫人转过头看我,一双眼睛里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下巴绷的那么紧。我小看她了。
“动手就是了,不用你来啰嗦。”
不想多事,她做出了女人最后的坚强和倔强,我不想打扰她。
“得罪。”回过头冲领头的打了个手势。
珍珠细软,金银首饰这些都是王爷赏的,被休了的女人没权利带出去。三夫人贴身的侍女就像个护着幼崽的老母鸡,抓着一只小匣子在那嚷嚷:“这些是我们夫人嫁过来时带进来的!”
小厮们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管自己痛快。就算你不吭声还想找茬损人呢,现在终于逮着机会,一个个直眉瞪眼骂起来。
三夫人呵斥了一声:“翠翠!给他们。”
那个搬椅子的劈手就要夺。
“住手!”这些人啊,狗眼看人低。
“三夫人,府里没有规矩说必须净身出户。烦您稍等,我跟总管那核实一下,该是您的一件也短不了。”
“狗奴才!要你多话?我不要了。”
这个时候挨骂也是必然的。我不理她,自顾自的叫过一个跟着的去回总管。不一会总管就派人送了个小册子来。打开一看,夫人们陪送的东西和带进来的物件全都注的明明白白。
拿过去给三夫人过目被她一巴掌磕开了。
有了册子,剩下的事顺利而简单。铺盖家具摆件肯定是府里的,女人们的衣裳布料我没回总管,直接做主全给她们打包带走。
乱子是在三夫人的孩子们冲进来的时候出的。
那么冷冷的倔强的女人,一直像根冰棍儿一样戳在那,见了自己的孩子终于化成了一汪水。
我使了眼色让众人都退开到一边。
当娘的跟自己的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是看看时辰,我不能再给她更多的时间。
三夫人急了,撸下腕上的镯子往我手里乱塞,只求能和孩子们多待一会儿。近前几个婢女全哭了,掩着鼻口抽抽搭搭。
我拿起三夫人的手把镯子套了回去:“夫人,省着点用这能值一年的花销呢。”
傻女人,都这个时候了,多说几句话能管什么用?还是顾及点自己以后的日子吧。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