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_yi的老僧轻轻地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日暮的光落在了低矮的寺庙上,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佛宗起源地,虽然如今衰败了,却多少还是有些隐世的人物。
老僧对着小沙弥道:“过两日你便下山去吧。”
小沙弥愣住了,“师父!?您要赶我走?”
“不是,是师父要出一趟远门,这里不能再住了。”
“我跟师父一起去!”
灰_yi老僧笑了下,又轻轻地摸了下小沙弥的脑袋。他看向山的那边,日头刚好落下去,入夜了。
早已荒废的洪海寺,草木在寺庙的各个角度疯长,瓦片零碎地摔落在围墙外。几乎占去一半山yao的庄严佛殿坐落在云shen处,无数的佛像,大小的禅院,佛塔有如星斗似散落着在山中,正大殿中,佛像和供桌全都蒙着厚厚的灰。有鸟兽在佛像脚下筑窝,成群的狐狸在殿中_F_梁上轻盈地蹿过,地上还洒落着不知什么鸟兽藏在此处的松果子,堆成了几座小山。
漆黑的夜里,山阶下忽然有久违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吕仙朝走过长阶,_yi_fu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站住不动了。
黑暗庄严的大殿,只有一尊巨大的倒坐观音,她背对着来人端坐在莲花上,身上的金漆已经掉尽。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望不尽的佛塔禅院,无数尊倒坐的观音,仿佛能看见数不清的僧人出现在殿中各个角落,洒扫,念经,敲钟,身影重重叠叠,来来去去。
“在长白宗的梦华殿里,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些奇怪的画,贴在真武大帝像后面,道书里面也有,看不出画得什么,好像是些红色的人像,又不太像。”
“出事的前几日,有洪海寺弟子下山置办东西,和人聊天时说起洪海寺的住持带了个少年修士上山,不过那弟子没敢多说,似乎颇为忌讳。后来洪海寺出了事,也有人猜是不是那少年的缘故,不过也奇怪,竟是再查不到一点东西,仿佛压_geng便没有这么个人。”
“那yi_ye,附近的许多百姓都见着天上飘下来一团团棉絮似的东西,就跟下雪似的,一沾着手便化开了。”
手中的灯盏被风吹倒,火油点着了蒙尘多年的经幡,狰狞的火光照着吕仙朝的脸庞,也照亮了一整个大殿。倒坐的观音置身火海之中,所有的鸟兽都在疯狂地往外逃窜。
吕仙朝想起了西洲城的那个夜晚,那个同样是漫天飘着棉絮与雪花的夜晚,说着预言的红袍僧、坐在大河中的菩萨、还有那个月光下回过身来的年轻剑修,一切全部串了起来,吕仙朝终于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回*在熊熊燃烧着大殿中,怪诞极了。
北地,鬼蜮之境中,李道玄站在巨大的佛塔中央,zhui角有血迹。
佛塔是一圈一圈往上走的,每一圈都坐着逐渐苏醒过来的尊者,披着宽大的红袍,看不清容貌,和当年菩萨宗画像中的世尊一模一样,佛塔一直往上通到极高处,共盘旋着坐了九百多尊菩萨宗尊者,在塔的中yao空了三个座位,上面的人不知所踪,露出了墙壁上的飞天菩萨花纹。苏醒过来的两百多尊菩萨宗世尊全都望着底下站着的李道玄,轰鸣的经文声一直沿着佛塔往上传去,直通天际。
北地是魔物封印之地,道宗的书上也有所记载,却大多被人当做传说故事,谁又能想得到,传说是真的。佛塔的下方,无数的妖魔与恶鬼正在从shen渊裂谷往上爬,却被无数道紫阳剑气封住。
不过是过去了十多个时辰,红袍僧又苏醒了一百多位,经文声越来越响,李道玄脚下的紫阳剑气明显弱了下去。北地没有道门修士不是没有缘由的,这是一片天地灵力稀薄且几乎没有任何气机牵引的地域,换而言之,北地天克道门修士。
红袍僧念着经文,李道玄在那十几个时辰里想了许多事情。
“死”这个字对于他而言,是件过分遥远的事情。他很小的时候,不能明白死亡与回忆两者的分别。玄武的先辈们几乎都是殉道而死,那一年,他的师叔在山下仙逝,他坚信他还活着,在他的记忆中,师叔每日都要去剑阁,他于是每天都去剑阁外等着,无论谁和他说他都不听,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想象,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他师父陪着他在剑阁外待了很久,又过了一百年,他师父去世,他一个人坐在剑阁外面待了很久。
他用了一百年才明白什么是死亡,他不知道孟长青要用多久才能明白。那个孩子连自己的nei心都无法看清楚,要他去接受这一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生于天时,死于浩劫,这是道门真人一生的宿命。
在紫阳剑气破碎开的同时,白露剑落在了李道玄的手中。
佛塔中的三百多位菩萨宗世尊同时低头看他,佛塔中经文声轰然大震,塔下的恶鬼受到了影响,一起咆哮起来。
李道玄周身笼yinJ着绒状的银色星辉,光芒越来越盛,他单手结印,玄武的伏魔阵往下沉,一刹那间,白露剑气与紫阳剑气几乎将整个佛塔都掀开了。一个又一个红袍僧蓦的睁开了眼。李道玄身上已经没多少灵力了,之前鬼蜮之境苏醒的妖魔一齐冲向北地,他的灵力飘出去数千里远,几乎填平了冰渊,从高天往下看,整一片北地雪原全是雪*似翻滚的灵力汪洋,在堪称造世的奇观背后,是他周身迅速衰败下去的道家星辉。
经文声越来越响,震得人神志发昏,在恶鬼淹没李道玄脚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紫阳剑气没动,白露剑气一下子就乱了,剧烈的反噬让他猝然又退了两步,吐出了一大口血。他抬头看向那满壁的菩萨,恶鬼已经涌到了他的膝盖处。
就在这时,通天佛塔被划开了一道,一个黑色的身影穿过冰雪纵身跃了进来,金符碰着恶鬼瞬间燃烧了起来,冰渊连成了一大片火海。李道玄转身看去,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孟长青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魂魄几乎燃烧成了雾的样子,却在抬头看见他的一瞬间煞气全灭。
熊熊火光将整座佛塔照的通亮,四百多尊红袍僧垂头念着经文,在恶鬼的尖锐咆哮声中,李道玄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孟长青也看见了他,忽然就冲了过来,不顾一切、不要命,他冲了过来,一把抱了上来,整个人撞到了他的怀里,“师父!”李道玄能_gan觉到孟长青抱着他剧烈地发抖,整个人失控似的。
“师父你有没有事?”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你**”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脸,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孟长青再次用力地抱紧了他,竟是哭了出来。
四周地狱般的景象仿佛一瞬间全部隐去了,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_gan觉呢?不是一时的心动,不是心血来潮,生与死是如此的壮阔,才能掀起这样的波澜,一瞬间无法平息,千万年也无法平息。李道玄简直无法想象孟长青是怎么找过来的,那一路的冰渊和暴风雪,够道门修士死上百次了。
孟长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找了多久,他脑子里就一直回响着那个长白弟子的吼叫声,“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死地抱着李道玄,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_gan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中。他正要说话,忽然李道玄一把拉开了他,两人同时往右侧摔了出去,两人原本所站的位置瞬间被燃烧着的恶鬼淹没,李道玄落地时猛地又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师父!”孟长青一下子翻滚起身抓住了李道玄的胳膊,反手用大雪剑挡住了冰渊里往上涌的恶鬼,声音极为惊恐,“师父您怎么了?”
李道玄周身的星辉迅速衰败下去,他吐掉了zhui里的血。
孟长青扶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在他的记忆中,李道玄永远是强大的,永远不会受伤,也不需要任何人,他看着手背上*热的鲜血,终于他颤抖着手一把将李道玄抓得更紧了。“师父,我们走,我带你出去!您撑着点!”他忽然回头看向那上方密密麻麻九百多尊菩萨世尊。
经文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九百多尊菩萨世尊已经醒来了七百多尊,全都望着底下愤怒的孟长青。孟长青浑身上下都是煞气,_yi_fu被融化的冰雪打*,也不知经历了什么,背后大片的鲜血连黑色_yi裳都浸透了。他一双眼变成了纯粹的金色,这一幕似曾相识,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和他长得很相似的人站在他今天所站的地方,也是这样一双金色的眼。
李道玄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地将孟长青往他身后带。
因为用的是邪术,孟长青在鬼蜮之境反而没受到多少压制,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红袍僧,在想冲出去的办法。下一刻,他慢慢地闭上了眼,识海中有经久不见的细微波澜。冰渊中似乎有风轻轻地吹了过去,一缕缕烟雾似的魂魄从孟长青的周身抽了出来,一道又一道灰色的魂符出现在两人的四周,围了十多圈,上千多张魂符,在孟长青睁开眼的一瞬间同时燃烧了起来,汹涌的火光倒映着所有菩萨世尊的面孔,也倒映出了孟长青狰狞的面孔,恶鬼一瞬间汹涌咆哮。
《符契》,分付*阳,穷极造化,是为魂术之巅峰。
过去了太多年,都没有人记得了,魂术本来就是专门降_fu魔物的术法。
灵体状的佛塔从上而下剧烈_Zhen_D起来,尖顶忽然崩塌,雪吹了进来,飘落在了菩萨的头上、肩上,轰鸣的经文声真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孟长青命都不要了。
北地上空忽然出现了一束笔直明亮的光柱,上千张燃烧的魂符化作了一道长河朝着天幕而去。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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