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修在洗漱完睡上躺椅之前,忽地开口:“你放心,也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温晏却提高了音量,抢白道:“信是寄给我母妃的,你多想了。”
他还如惊弓之鸟,霍时修隔着很远的距离尚能看到温晏攥着被边以至发白的手指,若靠近看,估计能看到温晏额头上的冷汗,霍时修有些后悔,刚刚自己太唐突了,明明可以装作没看见,又或者不添上那句话。
像是无端给他定了罪,霍时修愈发后悔。
温晏低着头,反复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信是给我母妃写的,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霍时修噤了声,房间里只剩下木质躺椅的吱呀声,掺着窗外的池水蝉鸣,把两个人都闹得无眠。霍时修坐起来,起身去吹房中央的蜡烛,温晏见他靠近,连忙躺下来,脸朝着床里,看不见表情。
房间里暗了下来,窗户没关,霍时修也没有去关,任月光流进来,在燥热的夏夜化作寒冷白霜,落在霍时修的肩上,一切都变得冷寂。他和温晏隔着不远的距离,却都压抑着呼吸声,霍时修想起那晚他走进婚房,喜婆捧着一柄玉如意,喜气满面地送到他面前,有一个瞬间他恍惚了,大概是红盖头太鲜艳,晃了他的眼,让他差点就要提着玉如意去掀开那盖头,可他一低头,看见温晏的手在抖,身体在尽可能地往后缩。
于是他让喜婆和婢女们都离开,一个人坐在桌边,喝了合卺酒,择一个好时机再开口。
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因这一场意外变得比之前更陌生,隔阂被陡然拉大,霍时修觉得,以后玩笑也不能开了,他可能要离得再远一些,温晏才不会害怕。
温晏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已是白天,如霍时修说的,他真睡到了日上三竿,当儿捧着早膳进来的时候,还问了一句:“小王爷,您是吃早膳还是直接吃午膳?”
温晏被扶起来倚在床边,抿了抿嘴问:“……四少爷呢?”
“上朝了。”
“还没回来?”
“估摸着应该回来了啊。”当儿走到门口看了看日色,正挠头时,霍时修
的小厮过来说:“少爷今个不回来吃了。”
当儿转头告诉温晏,温晏没想听,点点头说:“知道了。”
枕头倒是鸳鸯成双对,温晏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右边的瓷枕,刚一碰到就又缩回手,心想:这人可真怪。
一边的霍时修在主持筹备今年的会试,路过国子监时便进去,找到国子监的祭酒问了今年肄业的国子监生有无中了乡试要参加会试的,祭酒给了名单,又留霍时修喝了杯茶。
霍时修瞥到祭酒手边的几张文稿,字迹遒美健秀,引人注目,“叔父又得了什么好文章?”
祭酒抚须含笑,眼里满是骄傲:“一个监生写的,我瞧着不错,准备让人誊抄了散给众人传阅。”
“这么好?”霍时修取过来,仔细读了读,觉着确实不错,“谁写的?”
“叫陆琢,左司员外郎陆永明的儿子,刚进国子监时就文采出众,之前还被诚王叫去家中,教几位小郡王写了小半年的文章。这孩子有做官的潜质,三年后他也要参加会试,你得帮我多留意些。”
霍时修笑了笑,说:“好,这是自然。”
祭酒拿回文稿,用镇纸压住,又老生常谈道:“你这小子,当年文章写得比这还好,偏偏不用功,不求上进,你二哥都当上礼部侍郎了,你呢?今后做什么?总不能一直这么浪荡着。”
霍时修揉了揉耳根,“我爹早上才骂了我,您就别再骂我了。”
祭酒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快滚。
霍时修笑着行了礼,又取了一罐祭酒桌上的新茶,在老祭酒发火之前飞快地溜走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霍时修从礼部出来,让贴身的小厮把马取出来,一个人往南边骑,小厮追上来:“少爷,您不回去吃晚膳吗?”
霍时修手一顿,说:“不回了。”
小厮说好,正要走时,霍时修又喊住他,“去唐记买点咸口的糕点,送回去给小王爷。”
“那小王爷要是问起您去了哪里?”
霍时修被逗笑了,自嘲地摇了摇头,抛下一句“他不可能问的”,便朝南边去了。
就这样持续了五六日,温晏都没有见着霍时修的面,霍时修每次都是在他睡着之后回来,在睡醒之前又走了,温晏有时睡不着,看着房间另一边的躺椅发呆,莫名地开始怀疑那里到底有没有睡过人,可是每次睡醒时霍时修的鸳鸯枕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枕边,宣示着它的主人回来过。
昨天夜里温晏故意不睡,一直熬到霍时修回来,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听见霍时修低声对他的小厮说:“小王爷睡着了,我去西厢洗漱,免得把他吵醒。”
温晏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说不出道不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结果第二日,他就和霍时修撞了面。
快到晌午的时候,霍夫人派丫鬟来喊温晏去前厅吃饭,家里来了客人,大摆了几桌,温晏原本坐在院子里读书,当儿不在身边,一着急就让前来通知的丫鬟帮忙推自己进房里换衣裳,丫鬟没推过轮椅,上坡时没有力气,推了几下都停在半中央,差点儿就要滑下去,温晏刚想唤来门外的仆从,就被人从后面稳稳当当地推了上去。
温晏一转头,看见了霍时修。
不知是不是多日未见的缘故,他竟然下意识地
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和大婚那晚一样的神态。
霍时修以为他心里仍有抗拒抵触,只好沉默,将他送进房间之后,便去找当儿和负责为温晏更衣的婢女。
房间里又剩下温晏一个人了,他用指尖抠了抠轮椅的扶手,刮出一点声响来。
霍太师在朝中与皇上共商国是,家宴就由霍蕲主持,霍时修替他挡了几杯酒,结束时已经有了点醉意,在人前看不出来,刚走到院子里脚步就乱了,温晏在后面看着,心觉奇怪:这人不是成日寻酒问欢吗?怎么几杯下肚就醉了?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一回房就直愣愣地往床边走,坐下准备脱靴了才注意到旁边傻掉的温晏,他看了好一会儿温晏,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直把温晏看得低下了头,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我失礼了,还望小王爷见谅。”
说完就要往房间的另一边走,可刚迈出步子就被温晏拉住了袖摆。
“就、就睡床上吧,我现在还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