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虽然在朝堂上有许多名号,但在傅宁的印象中,却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
即便为数不多几次板起脸来,也多半只是做做样子,过了片刻便会破功,笑呵呵带着他和李静姝玩起来。
但今日老太傅的态度却与之前都截然不同:不再是先前面对疼爱的孩子的宠溺,而是面对即将要担负起重任、步入朝堂的晚辈的审视。
傅宁看着外公严肃的表情,便也端正了态度,认真答道:“此事我先前也十分好奇,所以多少有一些猜测;但也不过是猜测,当不得真。”
老太傅态度严肃,神色却并没有多严厉:“无妨,说说吧。”
傅宁道:“或许是为了制衡?”即便是寻常人家,兄弟阋墙也不是罕见之事,更不用说在帝王家了。只要荀弈在京城,西北的平王,应当会时时刻刻安分守己吧。
老太傅微微颔首:“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错;但,却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个制衡。”
他看着傅宁,缓缓道:“我朝建立时,太祖皇帝为定国安邦,将亲故旧部封了许多藩王,一为表彰功德,二为定国安邦;但如今百年过去,当初的藩王十去其五,几乎都是因为在封地太过骄纵,被历代先圣责罚了;余下的人中虽然有些安分守己,但总有人怀着些痴心妄想,要颠倒乾坤。”
傅宁听着老太傅的话,忽然一皱眉:“外公的意思是这些人中,有人想要——”他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将这话宣之于口。
老太傅点了点头。
傅宁道:“如今海nei富足,圣上英明睿智,他们这样的想法,岂非毫无胜算。”
老太傅笑了笑:“有些事情你知道,他们久居封地,却未必清楚;视野所限,想法便也有所限制——你读过坐井观天的故事,就不用外公再教你了吧?”
傅宁聪明,一点就透:“他们这样的想法,圣上想必也十分清楚,但这些年好容易安稳了,还不是处理他们的好时机,所以圣上便要抓一个出头的来做例子,以儆效尤。”
老太傅点了点头。
傅宁却微皱了眉头:“但平王的封号,不是平亲王吗?”既然要做例子给藩王看,那必然是要用藩王的儿子才更有震慑效果,用一个本就是皇族的亲王之子,能叫藩王们警醒多少?
老太傅淡淡道:“平王一脉,并不是太祖所出。”他看着傅宁,缓缓道出了一桩往事。
“最初的那位平王,只是太祖在乱世中救下的一名孩童。这孩童遭受过许多摧残,生死之间被太祖所救,从此便在心里将太祖当做了再生父亲。”
“太祖征战时,他一直跟随在侧,数十年间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在最后攻打前朝都城时不慎被俘,被敌军推到城头用来要挟太祖;太祖这么多年来,早也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正打算下令退兵救他,他却忽然挣开左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老太傅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傅宁却仿佛能看到百年前双军对阵时,城墙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以及灰暗地面上,那刺目的鲜红。
“后来呢?”傅宁下意识追问。
老太傅道:“他——这第一位平王,因为自幼吃过许多苦,所以一向善待军士。那一天,他的死激起了无数将士的愤怒,当天便将都城攻下,前朝覆灭。但他身死之处,是战况最激烈之处,后来太祖亲自找了许久,都未能找齐他的尸身。”
尸骨无存。
傅宁沉默良久,才道:“我读过许多史书,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些。”
老太傅道:“此事是太祖毕生之痛,故而后来修撰史书时,便下令不许说平王是捡来的,只说他是太祖所出,皇后抚育,算是在名份上,全了他的一份念想。”
傅宁道:“那如今的平王一脉,是他的后代
?”
老太傅点点头:“他当年身死之时已经成亲,他的Q子已经即将临盆,听闻噩耗,生下一个孩子便撒手人寰,这孩子便被直接带到了宫中养大,姓氏也跟了国姓。如今过去百年,你们小孩子自然不清楚,但在许多藩王眼中,平王一脉和他们并不差多少。”
傅宁道:“但现任的平王和圣上几乎是一起长大,关系自亲如兄弟,所以圣上因为信任,才留了他的儿子在京中,好演戏给那些藩王看?”
这样一说,似乎也说得通;但傅宁总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哪里仍旧透露着不对劲。
如果要做警示,圣上完全可以借一些小名头不动声色的打压一下剩余的藩王,毕竟他们独占封地,多少都做过一些蛮横之事;但通过留一个国姓亲王的亲子——而且留在京城里还这样另眼相待,真的能起到警示的作用吗?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
老太傅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心头暗暗赞赏,开口却道:“事情就是如此。”
傅宁思索片刻,看着老太傅道:“外公,您说历史上藩王作乱多,可史书上兄弟阋墙的事情更多,亲情二字,在皇家本就是一种奢望;圣上真的能毫无芥d的相信平王吗?”
老太傅道:“是不是亲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的信任。这件事情,我说到这里,你也只了解到这里便罢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不用外公多叮嘱。”
也就是说,再往下就是皇家那些不能说的事情了。
傅宁心领神会:“外公,我明白了。”
他知道进退,老太傅心情也好了许多:“上一次惩戒藩王,还是先帝在时;如今的圣上自从登基以来,还没有过什么大动作;但你要知道,削藩是必行之事,圣上之所以还没有出手,一是时机未到,二是因为,他还缺一把He适的刀。”
君王的刀,要锋利,好用,一击必中,最关键的,是要有牢不可破的忠诚。
傅宁抬起眼,看着老太傅道:“这把刀,是我。”
先帝在时,帮着出谋划策稳准狠平定藩王之乱的,是他面前的外公;外公曾经是当今圣上的太傅,且向来忠贞不二,所以一向shen得圣上信任。傅宁相信,如果不是真的时机未到,他舅舅又太过仁厚,或许这把刀最终会是他舅舅也说不定——但现在有他了。
他虽然姓傅,却出身李家,年少成名,不蠢不笨,又和荀弈有这样非同寻常的关系,即便是为了保全荀弈,为圣上做事,他必然也会尽心尽力——自然是比一般的刀子更好用。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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