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离京城不远,绕过山路行不到十里,便是宽阔的护城河。长桥上车马粼粼,行人攘攘,荀弈远远看见,便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可即便如此,直到桥跟前时,被他甩在身后的侍从才跟了上来。
为首的一位侍从做大内侍卫打扮,紧走几步来到了他身后,低声问道:“世子,今日咱们今日不打招呼就出来了,太后若是问起来”
“你就说是圣上的旨意。”
侍从眉头紧皱:“可是”他记得圣上没说过。
荀弈语气平淡:“圣上亲口跟我说的,你若是不信,自己去问吧。”
侍从自然是不敢,连忙告了罪,仍旧跟在荀弈身后。
其他几位侍从看到领头的碰了一鼻子灰,俱都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却都不敢说什么。
这位平王世子虽然不是皇子,但却是太后极其喜欢的,自打来到京城便被养在太后膝下,从小宠得跟什么似的;长大之后文才武学皆通,又生得
一副极好模样,连圣上也十分中意他,故而他不管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多说两句。
别说他只是今日没去上学,就算他哪天将国子学拆了,想必圣上都不会怪罪,只是苦了这些跟着他的人,要绞尽脑汁说出理由来。
他们这边默默无声进城,傅宁那厢却是热闹非常。
冯羽许久没见他,拉着他嘁嘁喳喳说个不停,从“去年你家拿来的芭蕉树如今比人还高”说到了“近日京城里时兴什么新玩意”,傅宁靠着车窗坐在他对面,被他念得脑子嗡嗡响:“冯少爷,收了神通吧!”
冯羽住了口,挠了挠头:“太久没见你,没忍住就说多了些,嘿嘿。”
傅宁目光集中在书页上,随口道:“希望你能今天晚上还能维持这个好心情。”
冯羽得意一笑:“那可说不准。”他为了接傅宁,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好好表现,这几日更是接连提前预习,今日上午的算术测试更是得了满分,这才换到一个下午休息的时间。
傅宁听他说完,笑了:“长本事了。”
冯羽一抬头:“那是!”
傅宁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跟你来的那些人,都是哪里弄的?”
冯羽更得意了:“我叫我大哥找的人,他从兵营里偷偷拉来的,神不知鬼不觉,你放心,没人知道。”
“你确定?”他记得这位大公子虽然宠冯羽,但不像是在这种事情上也会纵容他的人。
冯羽笑容一僵,面上得意尽褪:“不确定。”他扑过来抓住傅宁的袖子,“所以才预备着让你帮我说话吗!我大哥不告密就没事,我大哥要是告密了,你可得江湖救急啊!”
傅宁挣脱他的纠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好良言难救作死的人,啧。”
冯羽快哭出来了:“你要看着我死吗!”
傅宁忍着笑,拍拍他:“放心,帮你帮你。”
冯羽见到他目光中的戏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糊弄了,气得踢了傅宁一脚。
傅宁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便没躲闪,吃了这一下,又挑起了别的话头。
冯羽被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了东拉西扯。
路过的行人与车马渐渐增多,冯羽时不时瞄向外头,忽然兴奋地开口:“外头有卖花灯的,我给你买个玩玩!”
话音未落,他便兔子似的窜了出去,不多会又窜了回来,在傅宁手里塞了一盏精巧的小花灯,得意地挤挤眼:“好看吧?”
手里的花灯是普通的六面灯,糊面的薄纸上画着山水人物,底下的轴不知是怎么做的,手指碰一下,中间的灯身便会滴溜溜旋转,说不上精致,但胜在新奇。
傅宁戳了一下灯身,见上面观景的人时站时坐,仿佛真能动起来似的,便笑了:“确实好看。”
冯羽看他一直戳,以为他喜欢,便道:“这几日卖的还是少,等再过半个月,满城里都是新奇的花灯,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
傅宁奇道:“不是上元节才放花灯吗?怎么这几日就开始卖了。”
冯羽一扬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京城里一年可是能放两回花灯,上元节一回,乞巧节还有一回呢。只不过上元节是大节日,放灯是为了祈求一年好运,做的灯便庄重些;但这乞巧节嘛——”
他
拖长了声音,笑容有些不怀好意:“你猜猜?”
傅宁略一思索:“是寄情用的?”
“对!”冯羽眉飞色舞,“传说在乞巧节,买下花灯写上自己意中人的名字,再放进水里沿河飘走,便能将心愿告知月老,求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咱们京城民风开放,玩法可不止这个!”
“若是在街上遇到心仪的人,可以直接将花灯送予对方,对方要是接受了,便能——”
“便能直接成就一双良好的美姻缘,对吗?”
冯羽吸了口气:“对。”
傅宁了然:“你这么期待,看来是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哪家小姐的花灯了吧。”
冯羽理直气壮:“我确实得早点看看,万一像我大哥那样,都二十了还娶不到老婆,那还得了!”
傅宁似笑非笑:“这话你有本事到你大哥面前说去?”
冯羽心里一虚,但想到他大哥应当不在附近,胆子便肥了:“他就算是在这里,我也这么说!”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在外头冷声道:“是吗?”
冯羽吓得一哆嗦,惊恐地看向傅宁:“我好像听到了我大哥的声音,我耳朵是不是坏了?”
傅宁点点头:“嗯,你听错了,冯大哥没有跟在窗外,也没有听到你的话,更没有打算来抓你。”
冯羽:
他颤抖着手掀开半截帘子,随后浑身都抖了起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
冯家大公子骑着马走在车边,瞥他一眼,冷笑:“埋伏到半山腰去装劫匪——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想学排兵布阵?”
冯羽咽了咽口水,一只手在背后给傅宁打手势,那意思——救命啊!
傅宁还没说话,窗外的冯大公子似能目透车板一般:“不出声,又在偷摸给子玉打手势求救呢?”
冯羽手忽地僵住,蔫巴巴垂在身侧,低头不敢说话了。
傅宁拍拍他,无声表示:太作死,兄弟也帮不了你。
待过了桥马车一停下,傅宁便率先下了车,规规矩矩行了礼:“云哥哥。”
冯大公子早下了马在旁边等,点点头将他打量一番,目中隐有笑意:“三年不见,长高了不少。”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冯羽才颤巍巍露出个脑袋,冯云眉头一皱:“哆哆嗦嗦像什么样子,下来!”
冯羽大气不敢喘一声,默默下车站在了他大哥面前:“哥……”
冯云瞪他一眼:“你是越发长能耐了,今日要不是平王世子遣人告诉我,你还想瞒到几时?”
“荀弈?!”
“平阳世子?!”
冯云看着异口同声的二人,微怔:“你们怎么都这幅表情?”自家幼弟倒罢了,傅宁一向好涵养,此刻的表情也变了一瞬,实在是有些奇怪。
傅宁收起外露的情绪,笑容得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有些新仇旧恨而已。”
?
傅宁:荀弈告状精!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