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的一路上可吃尽了苦头。
景如月看看绿央,又低头看看怀里睁着大眼睛的小孩儿,然后笑,她家的厉害教主竟要学种树,真了不起。
她却没注意到她的小孩儿看着那棵青桐若有所思的模样。
且歌还是每日三趟地喝药,也许是因为长得越大便越发漂亮惹人疼的缘故,老太医跑月华殿也越发勤奋。一生醉心医术的他,无妻无子,老来却十足像个顽童,喜欢与孩子相处。何况月华殿的这位小殿下实在不是普通的讨人喜爱。
由此,知道浅且歌病渐痊愈的人,数来数去也不过是老太医与月华殿的主子奴婢几人而已。日子倒是过得宁静。但月华殿几个操心粗活的宫女们很是不解,照理说七殿下病愈是件大喜事,若报了去皇上那儿,指不定能得多大赏呢——可是她们的如妃主子每日乐呵呵地抱着七殿下在屋里子转来晃去,闲得很,却一点没提其他事。教主竟也开口命令她们不得外扬,她们几人都是随教主入宫的,教主素来是那般冷漠的模样,哪能不怕,便只得收了疑问,勤快做事。
即使是每月初旬来月华殿听琴的浅影帝,在月华殿几人有意无意的隐瞒下,竟也从不知七皇子并非如同太医最初所说“活不长久”。
浅且歌自知每日喝下的药对他的身体无多大用处,便兀自停了药,每日倒去喂青桐树苗。小小孩子竟也知倒药此事须得瞒着母妃与阿娅。
然他的母妃愈加喜欢捏着他的小脸抱怨:“浅且歌,你又瞌睡了!”显然如妃娘娘这是无聊的,因为她家小孩儿睡觉的时间实在长得过分。她哪里知道她家短短小小的宝贝儿是在习修心法呢。若不是太医铁口保证七殿下的身子愈好了,她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了。于是只得搬了矮凳来守着她家小孩儿睡。
如此乖巧的母妃到底还是被绿央阿娅狠批一顿,因为这位母妃守不了一会儿便瞌睡了,枕在摇床上的重量晃得摇篮里的小孩儿一阵阵难受。如妃娘娘被骂得一阵委屈,乱晃的视线与她的宝贝且歌相遇,嘴角便止不住地在表情严肃的绿央跟前翘起,不管不顾地抱了摇篮上的宝贝晃出绿央的视线范围。在一旁收拾的宫女偷偷抬眼,便瞧见她们教主头疼气恼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心下又是惊叹又是偷偷好笑。
景如月抱着且歌才到殿门口,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转了回来,呵呵地自已笑一声:“宝贝儿咱不出去哈,外头风大。”浅且歌是好脾气的小孩儿,即使被母妃吵得无法习修也一点不责怪,这会儿抬头看着母妃的眼睛,认真地唤:“母妃。”
景如月笑得越发尴尬起来。
浅且歌不说话地看着景如月,纯黑如墨的眼瞳似坠了星辰。景如月在他认真而坦然的视线中尴尬而紧张,空出一只手便覆在小孩儿的大眼睛上凶巴巴地:“不准看。”
浅且歌拉下母妃的手,小小手轻轻握着母妃的两根手指不放,就这么低下头去。
沉默许久。连嬉嬉哈哈的景如月也不知应当如何打破这沉默。只是瞧着这样沉默着的小孩儿,心里的怜爱与疼惜满溢出来。
浅且歌再抬头的时候,景如月看到他的眼睛便呆愣住,失了神,喉咙无论如何艰难也发不出声音。
那双纯净地黑着明亮着的大眼睛,已是另一番模样,另一番美得足以夺魂摄魄的模样。
双瞳的眼眸温温漫漫地流动着琉璃光彩。似乎世间万物的温暖颜色都已跳入他的眼瞳。美得让人失语,美得让人紧张,让人无所适从。
景如月突然觉得手臂发软,快要抱不住怀里的人。
看着小孩儿一点点从自己发软的手臂向下滑,她不知所措,却真的是全身都失去力量了,下意识地大声喊:“绿央绿央绿央绿央!!”惊慌而带着哭意。
绿央急急从屋里跑出来的时候,浅且歌已不在景如月的怀里——而是稳稳在兀自飘浮在空中。月白衣裳如云在轻风中漫漫地飘,而那驾云而来的,该是精灵还是仙子?
绿央愣地停了脚步,瞧见那一边景如
月早已泪如泉涌。看着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委屈无措的景如月,绿央便只记得心疼,三步作两步地去抱住她,嘴里笨拙地安we_i:“好月儿,不哭,不哭……”
景如月是这样努力地想要擦干泪,眼泪让她无法看清她的小孩儿的眼瞳里的颜色,这让她不安。
绿央哄不得景如月,便抬头去瞪浅且歌:“浅且歌,你给我下来!是不是你把母妃闹哭了?”
浅且歌闻言身体一僵,望着绿央的目光充满疑惑,和些许隐藏得极深甚至他自己也不察觉的不安。
景如月听到绿央的话,脑袋赶紧从她怀里抬起,虽视线模糊,但还是努力地瞪了她一眼,声音里哭意甚浓:“你骂且歌!”
绿央简直要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拉下她用力揉眼睛的手,呐呐地道:“揉了要变肿了……”
听话的小孩儿听话地浮下来,恰能挤进阿娅与母妃之间的空隙,乖巧地抱住母妃的脖子,喊:“母妃。”
一声轻唤,景如月听得心都要碎了。
小孩儿的小小手掌帮母妃拭去眼角的泪滴,然后学着母妃那样的,轻轻将唇贴在母妃的眉间,又喊:“母妃。”
绿央便见那哭得眼睛通红的人嘴角扬起好丑的笑,很是无奈地抱住了这母子俩,低声叹气:“你们呀。”
“母妃不怕且歌。阿娅也不怕且歌。”浅且歌突然说道。这是他开口以来说的唯一一句完整的话。虽然他不知道母妃是为何哭成这般狼狈模样,但他知道,母妃的眼睛里没有厌恶没有惧怕。却像是受了伤疼极了。
绿央顿时沉默——双瞳七彩眼眸,她们的且歌原来真的这般不一样……
景如月却惊叫:“浅且歌!怎么变绿色了!”
绿央随着景如月的视线望过去,且歌的眼眸已恢复了单瞳,只是颜色由往时所见的纯墨色变成了莹莹浅浅的素绿,亮得好看。
浅且歌不答,只又唤:“母妃。阿娅。”
二人素来都知道她们家小孩儿虽然不顶爱说话,可是声音是如天籁般顶顶好听的,每每听到他这样乖巧地唤“母妃”“阿娅”,都觉得眼睛都要热起来。
“浅且歌。浅且歌。你相信母妃好不好。”
“母妃不怕?”小孩儿看着母妃的眼睛,心里头竟然想起怀伤。她的眼睛像怀伤的。却又不是怀伤。
“怎么可能!”景如月大惊小叫。浅且歌不懂。
绿央无法在母子俩间插上话,只抱住了浅且歌。景如月便去捏小孩儿的脸,微俯下身子来,眼睛对上那双脉脉流着浅绿的瞳眸,似要透着这眸看入他的灵魂去,说话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郑重:“宝贝儿,你听母妃说。每个人都会害怕自己不懂的不认识的事物,母妃怕,是因为我家的小孩儿突然变成母妃都不认识的样子。可是母妃一这样抱住你,不管且歌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头发是什么颜色,母妃只要一抱住且歌,就知道这个母妃的小孩儿。不是别人。不是任何的一个别人。浅且歌,你相信母妃好不好。相信母妃和阿娅。因为我们这样这样爱着且歌……好且歌,你不要丢下母妃哦,母妃会难过的哦会哭的哦。就算是母妃自私好了。可是母妃真的想这么一直与且歌与阿娅在一起……”
——母妃的小孩儿。
——因为我们这样这样爱着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