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麟低头回禀道:“皇上,罪人阿奇那,去了。”
雍正手中的笔一顿,在奏折上划出一道血痕一般的一笔,煞是刺眼夺目。
半晌,才缓缓道:“知道了。”
耳边响起那人被圈时留给家人的那句话,惟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雍正闭了闭眼,将手中朱笔沾了墨,认真在奏折上写下批注。
十三弟自圈禁后便久病不起,想来也是在拖日子了,老九也走了,老十流放在外,也是山穷水尽了,如今,朕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数日之后,九月二十九日,诸王大臣议奏,罪人阿奇那其心可诛,虽死不足以赎其罪,应戮尸示众。
雍正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快,似乎不喜听见那人被别人这样称呼,沉默便可之后,开口道:“既伏冥诛,其戮尸之罪著宽免”。
众大臣面面相觑,当初变着法折腾人家的不就是您老人家吗,怎么这下大家顺了你的意思你又不肯了?连人家媳妇都挫骨扬灰了,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啊,怎么今天又大方宽和了?
心中虽有疑虑,但大家面上自然是三呼万岁,大赞天子仁厚。
至此,牵涉到九子夺嫡一案中的诸皇子,便只剩下金銮殿上这唯一的一位了。
尘埃落定。
第2章 悔恨
狂风乱雪正弥漫在京华上空。
胤禩轻飘飘的只觉被一阵力气托着在空中游荡,也许是他执念太重,竟然这样无知无觉的飘回了自家老宅。
站在寒风中四顾之下,皆是衰旧破败的景象,看来自他被圈之后,人也都被遣散了,如今也不知弘旺他们几个生在何处。
胤禩有些不知该去哪里,忽然看见主屋屋檐下挂着的一串竹子风铃,心中一动,默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毓秀……
往事如烟,被圈禁的这几年他想了很多,对这个嫡福晋其实怨恨多于夫妻情谊。
在自己还是个艾艾少年之时,便知自己出身低微,生母是大清有史以来出身最低J_ia_n的辛者库罪臣之女,甚至在出生的时候,皇阿玛也没有一丝欢喜之情,因此自小便在宫中尝尽人情冷暖,早早便学会了经营自保,否则以他的出生,如何能做到京华之中,人人交口称赞的‘八贤王’。
但出生始终是他心中的痛,现在想来,也许皇阿玛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对自己生母从来不假辞色,因为正是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帝王生涯的污点。
——为美色所惑,宠信辛者库罪妇的事实。
只是皇阿玛可以选择疏远额娘,厌弃自己出生低下的儿子,可他去无法选择额娘,选择自己的出生,因此在幼年尝尽冷暖之后,在稍稍懂事了些之后,便处心积虑要为自己某个好亲事,母族不旺,若是妻子一支出身显贵,也能成个助力。
因此,才千方百计的向惠妃和皇阿玛,求来了安亲王岳乐之外孙女,也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做福晋。
毓秀……
胤禩嘴角微微苦笑,当时只想到安亲王岳乐出生高贵,是阿巴泰第四子,封过镇国公,这一家可算得上是朝中显贵,与之结姻,自然在无形中拔高了自己的身价,削弱了因母家地位卑微而产生的影响,自然可以为自己在宗室中打下更多的人脉。
有了妻子一族的人脉,再加上自己的手腕……
只是千算万算,没成想道安亲王的孙女会是这样的Xi_ng子,泼辣倔强,对自己颐指气使,无所出也就罢了,居然容不下自己府里的其他女人,甚至差点将母妃赏赐的格格退了回去,以至于惹得皇阿玛震怒,当众指责自己无能,连自己宅邸都管理不好,纵容福晋“嫉妒行恶”。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机关算尽一场空。
胤禩身不由己飘荡到了妻子本家墙外,却再也不敢进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驻足片刻,才黯然离去
。
他自然知晓自己被圈不久,自己的四哥便令毓秀自尽,甚至仍不解恨,焚尸扬灰。
如今他怕进去,也遇到踯躅不肯离去的妻子,无颜再见她,是自己的一己之私,拖累了她。
……
浑浑噩噩之中,胤禩飘荡到了他幼年成长的地方,在良妃最后生活过的寝宫驻足停留,伸手抚上良妃最后缠绵病榻是的枕头,胤禩终于潸然泪下:“额娘……孩儿不孝,没能早些体谅您的苦心……”
是额娘生育了自己,而自己却怨恨她没有给自己一个好的出生,甚至待惠妃更亲些,也曾经生过‘若惠妃是我母妃就好了’这样不孝的念头。
“额娘……是孩儿错了……额娘……”
许多年了,胤禩从不曾如此放任过自己的情绪,纵是是被皇阿玛当众斥责不孝,被自己的兄弟削蕃夺爵,还是自己的妻子被人挫骨扬灰,自己甚至孩子被人改名为‘刀俎鱼肉’的时候,他也没让自己的被人看去笑话,致死也是云淡风轻的看着这一切浮华背后的暗色。
然后,眼下……
自己活着的时候,多数时间都在汲汲营营,收买人心,博了个乐善好施的名头,拉拢兄弟以及朝中大臣,自以为做的漂亮,却谁知步步经营都在那高高在上的人眼皮子底下。
偶尔纵是有些闲暇,也多半耗在宅邸上,忙着讨好毓秀,忙着帮她收拾残局,大婚之后,便几乎很少认真给额娘请安。
一开始是因为福晋不愿意给出身如此低微的母妃请安,之后,连自己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怠慢了。
“额娘……来生你还做我的额娘可好……”
胤禩跪在良妃床头,哽咽:“来生……儿臣一定好好孝敬您……”
……
许久之后,胤禩拭干泪水,正要起身,却一眼瞥见床榻靠墙的地方一抹暗光闪过,忍不住细细看去,却是一只落了单的珍珠耳坠子。
(为什么打扫的人没发现的问题都素浮云啊浮云,此处请大家表较真)
胤禩心中一动,这耳坠子看起来颇为熟悉,正是母妃常年爱用的那一对相似。说起来,这上面的珍珠还是自己幼时带着弟弟们去避暑的时候,下河Mo了蛤蜊得来的,因为成色不好兼之又小的很,后来回来之后随手送给了还是良嫔的母妃,谁料却被她如珠如宝的收藏着,封妃了之后,让内务府找了人来打孔串上做成了耳坠子,至此再未离过身。
这……母妃薨逝的时候,是自己亲手给她戴上入殓的,为何会再此处?
胤禩思而不得,索Xi_ng伸手将那坠子拾起(别问我鬼魂为啥可以拿东西,什么科学啊真理啊都素浮云),紧紧握在手心,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来。
‘额娘……定是你知道孩儿回来,特意留下的念想。此番孩儿便来寻你来了……您千万走得慢些,别让孩儿投错了胎啊……’
心中牵挂已了,胤禩X_io_ng中郁闷轻了一些,忽然脑中闪过自己今生那宿敌的脸孔来,一怔之下,微微苦笑着,心道:想我胤禩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小心了一辈子,谁知临到头了,最放不下的,一个是额娘,另一个居然是他……也罢,成王败寇,他既然得了那个位子,我便再去看看罢,看看他逼死了这么多兄弟之后,可还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