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年冬,胤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被皇帝苏长卿派去西北巡视的太子苏重墨与驻守西北,手握大军的镇北将军萧远图一起发动了兵变。
天子失道,竟连太子也叛离,这对胤朝百姓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好事。
三年之前,胤朝就发生过因为人民不堪苏长卿暴政而发动的起义。
那时义军一路凯旋,连下十五座城池,苏长卿见事态急迫,竟御驾亲征。
虽说人人都知道苏长卿是个荒yin残酷的暴君,但是却少有人知道这个暴君统军作战远远胜过文治天下。
义军的燎原之势竟在苏长卿亲自出征后三月便熄灭了。
当时,胤朝的战场上可谓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凡是被擒或是投降的义军都被当场砍杀,更甚至凡是与义军有过牵连的百姓家中也是尽遭屠戮,不留一个活口。
尔后义军的首领等十数要员更是被押赴国都永昌城刮足三天三夜,直到尸体吊在城楼上发出熏人的恶臭后才被取下焚烧。
苏长卿向来喜欢以血腥震慑人心,诚然,那一次残忍的屠杀虽然恐吓到了心有不平的众人,却也埋下了更深的怨恨。
这一次太子举事,沿路百姓纷纷加入军中,使得西北大军连破数道关卡,长驱直入,已然逼近永昌城。
中常侍魏明安颤颤抖抖地拿着一份最新的战报想要呈递给正在与男宠亲亲我我的苏长卿,却又想起对方那冷酷残暴的xi_ng子,一时竟不敢开口。
龙榻上,一名身着银纹黑底的魁梧男人正抱了怀中面目如画的男宠亲昵,这男人正是当今胤朝皇帝苏长卿。
“陛下,惜欢要是伺候得好,您能将上次胡国上供的白玉佩环赐给惜欢吗?”
苏长卿沙哑地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惜欢的脸蛋,嘶哑着嗓子说道,“好,你要什么,只管去内府拿便是。”
苏长卿因为长年酗酒之故,嗓子早就毁了,说起来话来如金戈相磨,颇为难听。
那男宠名为惜欢,虽然只是苏长卿重华宫中上百男宠中的一个,不过却是近年来最得宠的一个,魏明安并不觉得依苏长卿这样的xi_ng子会这么宠爱一个只会撒娇的小小男宠,只是……这男宠的相貌仔细看去,却是有几分与太子相似。
便在苏长卿转眼之间,他已看到了双手捧着一张奏折站在旁边的魏明安。
苏长卿身边中常侍共设了四人,但是他唯独只宠信魏明安,允许对方随时出入自己身旁,毕竟,对方是和他一起熬过苦日子的过来人。
“明安,何事?”苏长卿看到魏明安那张凝重的脸色,便知道对方必定有什么大事想回报。
他一手搂了惜欢,侧身坐起,年过四旬却依旧英武俊伟的面容饱含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
魏明安抬头一看,心中仍是免不了有些悸动,若不是多年前对这张脸动过心,他的下面也不会被割去了。
或许有的人天生便是做帝王的料子,譬如苏长卿,只不过……对方选择做的却是暴君。
惜欢有些好奇地看着魏明安,这位魏公公虽然是个
宦官,可是权势却比丞相还大,连丞相要见苏长卿都必须通过他的允准。
不过魏明安却似乎对手中权势并没有什么兴趣,谁也也不曾见他飞扬跋扈一手遮天,只是看他每日起早贪黑地替苏长卿处理公文奏折,一举一动也都是为了辅佐苏长卿。
做宦官的挨骂的不少,特别是在暴君身边做宦官的,但是魏明安为人却是大家交口称道。
或许就是这样忠心恭顺且识大局的人才会得到苏长卿的另眼青睐吧。
只不过刚才这位魏公公看陛下的眼里,那倏然一颤的眼神,竟似是充满了爱慕,一种不可得的爱慕。
惜欢想起在重华宫中私下与其他男宠聊起的一些关于苏长卿的轶事,心中不由稍稍一惊。
魏明安自知失礼,急忙移开了目光,躬身将战报递送到了苏长卿面前。
“启奏陛下,这是前方战报,太子军势如破竹,已是逼近永昌了。”
“啊!”
惜欢本还想骗着苏长卿多赏赐自己一些好东西,日后若真地永昌沦陷,自己也好悄悄逃出去,靠这些好东西过日子,只不过他万没料到太子军居然如此神速,竟然在一月之间便能攻打到永昌城附近。
这一声惊叫出口,惜欢便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很快看到方才还温柔对自己笑着的苏长卿脸色变得铁青,那张轮廓分明,五官深刻的面容虽然并没有显示出怒容,但是让人看了更觉得害怕。
下一刻苏长卿便抬手将惜欢掀到了地上,他一把mo到自己腰间的佩剑,若非魏明安抢上去按住他的手,这屋中或许已见了血光。
“陛下,息怒!”
“哼!给朕滚回去!”苏长卿重重一哼,这才慢慢放开了佩剑。
自从他登基以来遇到过几次刺杀之后,他便养成了剑不离身的习惯,而这把剑不管是在朝堂之上,后宫之中被苏长卿随手斩下的头颅已是难以计数。
刚才还侍宠撒娇的惜欢连滚带爬地爬出了安乐殿,周遭的侍卫却已习以为常,苏长卿本就是喜怒不定之人,想在他手上得宠容易,从他手中失宠也轻易。
“你说,重墨是为了太傅之死在生朕的气吗?”
苏长卿嘶哑地一笑,慢慢站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方才他还要拔剑杀了因为一声惊呼而惹怒自己的男宠。
半年之前,辅导太子苏重墨的太傅林安因为牵涉一起谋反罪,而被苏长卿赐死。
说起来,林安也是最早追随苏长卿的一批老臣,曾在四皇子苏长卿手下有智囊之称,只不过当苏长卿夺位为帝之后,他便被架空了权力,被封为了表面上尊贵却手无实权的太傅。
不过林安温文儒雅,x_io_ng襟宽广,足智多谋,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长卿让他教育太子本意是为自己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可谁知道对方却私下挑拨父子两的关系,此事传到苏长卿耳里,自然容不得他。
赐死林安的鸩酒是魏明安亲自送去的,两人也是多年老友,相见时不胜唏嘘。
他曾经问过林安为何行此不智之举,却只被对方一声轻笑回应。
相比喜怒无常为人酷厉的苏长卿,苏重墨终究还是亲近温润儒雅的林安要多些,两人之间不仅是师徒关系,更亦有了父子之情。
林
安之死给苏重墨打击极大,为了救对方,苏重墨在苏长卿的寝殿一跪便是三日,直到力竭昏倒,哪知道正是因为他救师心切才使得苏长卿起了必杀林安之意。
趁着苏重墨昏睡不醒,苏长卿立即差魏明安去天牢赐死了林安。
而苏重墨醒来之后听闻太傅已死的噩耗,只是半晌不语,从此之后便称病深居太子殿中,不再每日入宫觐见苏长卿,直到月前苏长卿亲往太子殿探问之后,才将他派往西北代君巡视。
没想到苏长卿本是想让苏重墨好好冷静下来,知晓自身身份之举,却造就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
“陛下,恕臣直言,这些年来,您杀伐过重,更将太子身边的人拔除得干干净净,他怎能不心生怨恨?”
魏明安叹了口气,心中也是一片凄凉。
自十年前苏长卿即位以来,他们这些随他一同夺天下的老臣陆陆续续都被他兔死狗烹,只剩下自己这个废人,以及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无比恭顺的萧远图还安然活着,而现在,萧远图终于还是找机会反了。
苏长卿猛一转身,面露狰狞之色。
他缓缓逼近魏明安,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朕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既然身在帝王家,为了这帝王业,朕不得不心狠手辣,除掉一切不安稳的因素,只有这样,朕才能放心……哈!萧远图,居然敢在朕的面前演戏,真是深藏不露啊,早知道当初肃清之时就该把他一起杀了。”
魏明安仰望着体态魁梧挺拔的苏长卿,从对方那双眼里已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半夜,太子军大营。
苏重墨正负手站在地图前,仔细地看着双方排兵布阵之势。
他已活了二十三年,终于鼓起勇气替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次选择。
伐无道,诛暴君。即便这个暴君是他的生身父亲。
满目沧桑的萧远图从营帐外走了进来,自五年前被贬为镇北将军驻守北疆以来,他便吹惯了塞外的风沙,没有再回过水土滋润的关内。
“殿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萧远图手拿战盔,微笑着站到了苏重墨身边。
他侧目看了眼神色凝重的苏重墨,那温润如玉的眉眼和苏长卿那个粗狂之人还真是不太相似,也难怪父子俩xi_ng子也差那么远,看来林安把这孩子真是教好了。
苏重墨见是萧远图来了,不由转身笑道,“萧将军,您不也还未休息吗?”
“现今已打到永昌城下,更需多加巡查,提防袭营。你父皇可是用兵作战的高手,只是不知这次为何他竟按兵不动。”
“是啊,父皇虽然看似粗犷大意,但他的心思却远较你我深沉。”
想起这些年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抱过自己的叔叔们被冠上罪名处死,自己的师傅亦被逼自尽,苏重墨实在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残忍的。
若是身为帝王都要这么无情冷酷,那么他宁愿不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