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洲回到病房,仔细的回想了二十二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他在父亲去世之后所作出的每一步选择,看似不经意,却都是通往悲剧的道路。
要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当初换一条路,可能最后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没想到上天如此厚待他,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父亲临死前一脑袋血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前几天他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醒是梦,今天见过易然后清醒过来,此时躺在床上,不断地去回想那天在影院里看到的情景。
怎么会那么巧呢?怎么自己就偏偏去晚了一步?
这种质问折磨的叶从洲难以入睡,上辈子他曾反复看过父亲出事时的监控,他不可能去要求当时现场拥挤的人群负责,那只是一个意外,错不在他们。
那错在谁?曹敏?贺知秋?贺彦?
叶从洲用手掌盖住脸,他要去见曹敏。
但现在已是凌晨四点,他又身无分文,只能等到天亮小唐过来向他借钱。
叶从洲在床上坐到天边泛白,起身去了易然的病房。
易然睡梦中被人推醒,正要发脾气,一看是昨天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怕自己一句话不小心就刺激的此人去跳楼,清清嗓子坐起来,打算先安抚,然后叫医生过来。
叶从洲直接问道:“你还是在酒吧驻唱吗?”
“啊?”易然一愣,眨眨眼睛道,“没、没有了。”
“没有了?”叶从洲声音陡然变大,他记得易然是在2013年才被贺知秋发掘,随后在贺知秋的安排下签给公司,之前一直在酒吧做驻唱。
易然:“上个月我已经签了公司,以后不会再去酒吧驻唱了。”
叶从洲连忙问:“哪个公司?”
易然:“华星。”
叶从洲心里一咯噔,华星,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他自己、易然、还有贺彦,都是这个公司旗下的人。
为什么易然会提前签约?
可叶从洲已经顾不得多想,抓住易然的手臂就道:“你不能签,你想唱歌,还有环球、娱听,还有九州,这些公司都很好,还都是做音乐起家的,你去找他们,啊?”
易然僵硬地推开叶从洲的手,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你到底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叶从洲一时语塞,他太过激动,都没注意到自己现在与易然还不是朋友。
当初自己是在华星认识易然,之后在公司的安排下一起成立组合出道。两人一开始不怎么合拍,后来才成为生死之交。易然的母亲特别喜欢他,经常把易然的糗事当笑话讲给他听,不仅是拿下驾照四五年还能开车撞石墩这种事,包括谈过几次恋爱,和谁打过架之类的历史,叶从洲都知道。
可现在,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却是在医院。不仅仅是易然,现在这个圈子的所有人都不认识自己,要是说多了,恐怕别人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叶从洲撒了个谎:“你以前在水岸酒吧驻唱对吧?我经常去那个酒吧,很喜欢听你唱歌。”
原来是歌迷啊。易然立马放下了戒心,笑道:“你说的那几个公司虽然主做音乐,但竞争也大,我根本进不去。华星主动要求签约,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叶从洲方才一冲动说出那番话,此时也在心里骂自己蠢。签约这种事,哪有说反悔就能反悔的?再说自己还没有足够的理由来劝服易然。
不过好在,以华星的规矩,新签约的歌手最少要练习半年才能正式出道,他还有时间想办法。
叶从洲:“你说的也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易然现在倒是对这个关心自己的歌迷有点兴趣了,问道:“你也生病了吗?”
“我——”叶从洲刚一张口,就听到门外有人叫他。
小唐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找了半天没找着。”
叶从洲站起身,“我来看看朋——偶像。”
小唐:“彦哥今天要过来,这会儿估计快到了,咱们回病房吧。”
叶从洲:“他怎么突然来了?”
小唐:“来看你啊,之前你在宁阳医院住了一星期不见好,彦哥才把你转到这儿,他可是很关心你的。”
叶从洲回头对易然道:“你好好养伤,我有空就来看你。”
他这副自来熟的样子易然已经见怪不怪了,点头道:“好。”
叶从洲昨晚已经想过许多,以他现在的能力,要与贺彦硬碰硬,没有一点儿胜算。这好不容易才有的重来的机会,他如果鲁莽冲动,那就白白浪费了。当年他是在父亲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贺彦,也就是说现在他与贺彦还比较陌生,他的敌意仅仅是出于迁怒,如果情绪过于激动,就说不通了。
贺彦最近日子过得十分不痛快,自从在宁阳被袭出事,两个月来谣言不断,爆料不止,几乎每天都有记者堵着他,出门不换车不换装,压根走不出小区。他以前也幻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不是因为作品,反倒是这样一次意外。
按常理来说,不论多大的新闻,时效xi_ng能超过一个月的都很少见。特别是娱乐圈,哪怕是天王巨星的爱恨情仇,往往热度不过一两个星期,就会发生新的事情盖过去,更何况他这么一个连名字都没多少人知道的演员呢?
这么长的时间,他连来趟医院的机会都找不到。昨天晚上小唐回去办事,三言两语被他问出来,叶从洲竟然已经醒过来了,这下贺彦坐不住了。
墨镜口罩,贺彦将自己裹的严实,低着头进了病房。
叶从洲坐在沙发上剥香蕉,听见脚步声,头都不抬。他骤一回到父亲去世现场的时候,情绪激动,大脑不清醒,见到贺彦就是前尘旧怨一起涌上心头,恨不得当场撕了他。可躺了这么些天,他也从初始的惊慌中平静下来,如果要为此时奇幻的经历找一个原因,他只能想到是父亲在庇佑他,敲醒他。这条命本该结束在两个月前,如今重来一次,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父亲好好的活下去。
至于贺彦,与公理,他罪不至死;与私情,天底下也没有负心人就得偿命这种道理。更何况真要明目张胆的杀人,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难道要在监狱里过完这一生?寻求公道的路有千百种,两败俱伤是最不值的选择。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不过就是希望他平安喜乐。他从前没做到,重活一次不能又让父亲失望。
贺彦走到他旁边,问道:“你醒了怎么不跟我说?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体质很差,需要调养很长时间……”
“我已经好了。”叶从洲不想听贺彦啰嗦,咬了一口香蕉,“结果出来了吗?”
贺彦自然
知道叶从洲问的是什么,他迟疑了几秒,看着叶从洲道:“事发当天曹敏就被刑拘,警察已经审讯过很多次,他年纪轻轻却癌症晚期,心里偏激,所以才做出这种事。”
叶从洲:“他真是你的影迷?”
贺彦:“是,他家里收藏着我所有的电影,还有很多海报。他还写过不少影评。”
叶从洲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种略带轻蔑的笑声,贺彦没放在心上,而是接着道:“原本这个月就该宣判,可……曹敏上个星期死了。”
“你说什么?!”叶从洲震惊地站起来,“他死了?!”
贺彦连忙起身扶住他,“你别激动,你才刚刚醒过来。”
叶从洲还记得之前曹敏判刑后因为癌症晚期保外就医,三个多月后才死,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
他现在根本拿不到贺知秋与奔腾公司签的合同,要想找其他证据,只有从曹敏下手,却没想到曹敏竟然死了。
叶从洲本想接着问曹敏有没有家人,可还未开口就想到自己这么问,贺彦未必能意识到什么,要是让贺知秋知道,就不一定了。叶从洲压下心里的燥郁,往旁边挪了两步。
单人病房是双开的木门,窗户较大,叶从洲走两步,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走廊。
易然瘸着腿往电梯的方向蹦,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
叶从洲心情稍微好了点,表情也没有刚才严肃。贺彦随着叶从洲的视线往外看,一个错身就认出那是贺知秋前不久发掘的易然。
叶从洲原本要收回视线,突然间看到电梯口有一摊子水迹,易然要是蹦上去,估计又要摔折腿了。贺彦也看见了那摊水,两人同时往外跑。
贺彦速度快,先叶从洲几步抓住了易然的胳膊,正要说话,叶从洲立马赶了上来,将易然拽到自己的身边,眼带警惕地看着贺彦。
贺彦无奈:“你不用这么防备我。”
叶从洲懒得理他,转身看着易然道:“你怎么不坐轮椅,这样蹦来蹦去太危险了。”
易然:“我腿都好的差不多了,坐轮椅麻烦。”
叶从洲扶着他往回走,“你想要干什么,跟我说,我去帮你办。”
贺彦被两人抛在身后,要搁他平时的脾气,这会儿才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了,可谁让那是叶从洲呢?
贺彦勾着手中的口罩,又晃回了病房。
易然下楼是想去医院门口买个东西,叶从洲一听,立马道:“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贺彦就靠在病房门口,眼看叶从洲从易然的病房出来,伸手拦住他,“干嘛去?”
叶从洲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就接着往电梯走。
贺彦立刻跟了上去,伸手挡在叶从洲前面,“要吃什么,我让小唐去买,你现在不能多走动。”
叶从洲冷眼道:“我怕你给我下毒。”
贺彦:“我怎么可能害你呢?”
叶从洲抬眼看他,“那可说不准。”
贺彦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叶从洲回病房,进了病房就吩咐小唐:“你去问问易然要买什么,去给他买。”
叶从洲下意识挣脱,没挣脱开,气道:“贺彦你松手。”
贺彦将叶从洲带到沙发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却在茶几上坐着,看着叶从洲认真道:“我知道你怪我,你要打要骂,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可是其他人不会像我这样,如果你见到另外几个演员,也像对我一样喊打喊杀的,他们不会忍让你,到时候你会吃亏的。”
叶从洲听着贺彦说的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看着贺彦:“你如果无辜,又为什么会忍让我?”
贺彦先是一愣,然后难以相信地看着叶从洲,眉头跳了几跳才开口,声音听起来艰涩喑哑:“从洲,你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