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傲天一声惨呼,猛地睁开眼睛,望着麦黄色的帐顶,不由得怔怔出神。
边上的小侍听见声响凑上前来,瞧着他满头的汗,两手上青筋突起,力气大得恨不得连床单都要攥出几个洞来,忙一脸担忧地道:“小少爷,可是梦魇着了?”说着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小少爷着了凉,可莫要再冻着了,夫人心疼地哭了好几场了,守着少爷愣是一夜没合眼,刚被老爷扶去休息。”
“青棋?”李傲天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贴身小侍,他明明记得几年前青棋被他的一个酒肉朋友看上,李傲天义气就将人送给了他,却谁料那混蛋家中可是乱得很,主夫又利害,竟将怀着身孕的青棋活活打死,李傲天将人修理了一通,却也最终不了了之,想来自己当初真是个混蛋!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青棋清秀的小脸,张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小少爷想是口渴了,喝点水吧。”他说着连着被子将人扶起,端起尚还温热的水送到他嘴边。
李傲天抬手接过杯子,一时还有些迷糊的脑子在看见自己小了不只一号的手之后,瞬间清醒过来,这才终于看清他儿时的卧房,忍不住颤声问道:“青棋,现在是什么时候?”
“少爷,未时了,少爷是不是饿了?”青棋道。
李傲天连连摇头道:“不不不,青棋,我是问,现在是什么年月?”
青棋微微一愣,心中正忐忑方才没听懂少爷的意思,答错了话,却见一向脾气暴躁的小少爷竟然没有生气,这才笑着道,“少爷这是怎么了,可是一觉睡糊涂了,如今是承平十二年,少爷上月方过了九岁生日。”
李傲天眼眶一热,忙闭了闭眼睛掩住眸中的情绪,交代青棋下去,盯着屋子良久直到把自己的手背掐出一个又一个血印子,疼得他直咧嘴,这才慢慢相信他回到过去的事实,平复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一个翻身坐起来,踢上鞋子便跑了出去。
阳光落在午后的青石小路上,零零散散点缀着金黄的小叶子,父亲喜静,偌大的李府下人并不多,他住的小院从来不是兄弟三人中最好的,却一直是离父亲和爹爹最近的······
“爹······”李傲天看着捧着书坐在院中的父亲,x_io_ng口一热,便脱口唤了出来,父亲向来严肃,这个寻常父子口中的亲昵称呼,他从未敢叫过,如今开口喊出来,感觉竟比想象中还要舒坦自然,他不由地又唤了一声,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李谦闻声,微微一愣,见自家的小魔王衣衫单薄地傻站在面前,急忙丢下手中的书卷,上前将人抱起,拧着眉头道:“混小子,还嫌自己病得轻,穿成这样就往外跑,
活该你多吃几副药。”他说着忙将人抱着往屋中去了。
李傲天望着面上严肃,眼里却分明满是担心的父亲,听着他气恼的抱怨话,可是那双大手却将自己紧紧裹在怀里,鼻子一酸,心中连声骂着自己混蛋,真真是脑子叫驴踢了,才会觉得亲爹不疼他,他抱着父亲的脖子,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爹。”
方才心急没注意,抱着孩子的李谦,这时才听清,三儿子口中的一声“爹”是实实在在地喊到了他心坎儿里,官宦人家礼重仪繁,纵连双亲也称之有别,加上他xi_ng子刻板,为人严肃,教导孩子一向严苛,莫说这小儿子,就是和两个大儿子也亲近不到哪儿去,虽然小儿子他向来疼爱,却谁知从小就是个闯祸精,所以管束上也比两个大儿子严厉了几分,更使得这孩子从小就与他不亲近,思及此,心中又不禁有些酸涩,这臭小子病了一场,倒是学会撒娇了,这一声叫得他就是铁石的心也熔成水了,心中高兴,面上也不禁带了两分笑意,“天儿觉得好些了吗?”他说着抬手momo孩子的红眼眶,“你这个皮猴子,这是刚睡醒吗?下回可记着加了衣裳再往外跑。”
李傲天心中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到最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却是心疼和愧疚,他深吸一口气,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家人,瞧这样子,自家老爹竟然会吃撒娇这一套,想着他又不自觉地哀叹一声,撒娇便撒娇吧,反正他如今才九岁,捏捏自己的手,嘿,谁说不是呢?
他亲昵地拿额头蹭了蹭父亲的下巴,低声道:“爹,儿子刚才做噩梦了,醒来爹和爹爹都不再身边,心里害怕就想立刻找到爹,就跑出来了。”
李谦望着儿子发白的小脸,更是心疼得厉害,连声叨叨着安we_i了几句,将人抱到床边,看着正安睡的夫郎,低声道:“想来方才定是没睡好,陪你爹爹再睡会儿,他守了你一夜,也累坏了,莫使坏吵醒了爹爹。”
李傲天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爬到自家爹爹的身边,李谦给两人拉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
爹爹当年便是御国有名的美人,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美艳照人,当年父亲只是一介穷书生,来京应考,盘缠用尽,是当年的许相仗义相助,父亲才能顺利入京,一举夺魁,二人同榜高中,又同是文采风流之士,故而成了至交,传为一时佳话。爹爹当年是先皇的长卿,容貌又是极美,却甘心嫁给了身无长物的父亲,前世就连李傲天有时都觉得自己老爹身家太薄,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爹爹想是累很了,睡得极熟,李傲天大着胆子拱进他怀里,心中一片安宁,这辈子,该珍惜的,他再也不会放手。
天色暗下来,皱皱鼻子,李傲天盯着捏在自己鼻子上的那只细白的手,委屈地看了眼把自己搂在怀里作恶的人,自我唾弃了一番,又扁着嘴郁闷道,“爹爹······你使坏······”
玉照熙松开手解放了自家儿子可怜的小鼻子,心肝长心肝短地抱着亲了又亲,“可好了,终于退烧了,担心死爹爹了。”
李傲天瞧着自家爹爹脸上灿烂得能晃花人眼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认真地道,“累爹爹操心,天儿以后再不让爹爹这般劳累了。”
玉照熙闻言,心花怒放地道:“傻儿子,你是爹爹的心肝,爹爹就是累死也是开心的!”
“莫说悄悄话了,天色不早了,起来吃饭吧,那两个小子可都饿坏了。”李谦听见二人醒来,走进房来见父子两人闹在一起,不禁摇头笑道。
睡饱了的父子收拾一番,三人一同走进前厅,李霄云,李胤风,已经端坐桌前,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李傲天内疚了一阵,却见两个哥哥眼中只见笑意,连一丝不耐也无,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家家教甚严,两个儿子xi_ng子也很是沉稳内敛,所以虽是家人吃饭却也安静得很,李傲天坐在双亲中间,一左一右将两只鸡腿夹到二人碗中,又在两人愣神间,把两只鸡翅膀放到了两个哥哥碗里,瞅眼四个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的受宠若惊的神情,他难得别扭了一瞬,望着身边的二人,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我是你们儿子,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他说着望向同样惊讶的两个哥哥,嘴角抽了抽,接着道,“你们是我亲哥哥,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
李傲天觉得自己够严肃了,却不知顶着九岁孩子的脸说出这般一本正经的话,更是孩子气十足,偏生这话窝心得紧,四人面上都纷纷染上了喜色。
他说罢,也不管众人,便开始闷头吃饭,心思复杂,却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几人对视一番,知道自家小魔王脸皮薄,害羞了,坐在父亲下手的李胤风微笑道:“天儿可是大好了?”
正不知怎么讨好自己哥哥的李傲天忙点头道:“二哥莫忧心,我壮得像头牛,自是全好了。”
那边的李霄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四平八稳地道:“大夫交代了,药是三天的量,如今才喝了两天,明天那两副还是接着煎来服了,也好除了根儿。”
李傲天想起那比黄连还苦的中药,面上黑了一瞬,咬牙切齿地道:“哥,把鸡翅膀还我!”
李霄云宠溺地瞪了眼自家弟弟,动作优雅地吐出最后一根骨头,漫不经心地道:“天儿,下次后悔要提早。”他说罢,另三人也纷纷笑出声来。
一顿饭吃得甚是开心,原以为深的不能再深的隔阂,却在张口之间便已经消弭于无形,李傲天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悲戚和冷厉,他的人,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
搂着夫郎出神的李谦自我检讨了一番,犹豫地望向身边人,“熙儿,你说是不是我平日里对孩子们太过严厉了?”
玉照熙嗤笑一声,“你今日才知道吗?几个儿子,莫说天儿,即便是风儿这般乖巧你也是动不动就罚,闹得儿子在你面前连话都不敢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严厉?”
闻言,李谦尴尬一笑,“夫人说的是,我的儿子,个个都是顶好的,我怎么能动不动就罚呢?嗨,真是老糊涂了。”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云儿风儿都大了,这俩小子从小便懂事,也不让人操心,只是天儿顽劣了些,如今天儿也晓事了,我就放心了。”
知道丈夫心情好,玉照熙忍不住调笑道:“我看,是天儿那声爹,叫得你心花怒放吧。”
当着夫郎的面,李谦也不矫情,点头道:“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家孩子亲近自己,天儿我自小就疼,却又怕惯坏了他,正忧着父子恐会日益疏远,这臭小子倒终于晓得他爹的苦心了。”
“那是我家三小子xi_ng子好,瞧你把老大老二教得,一言一行,什么都好,规矩那是没的挑,却平白失了父子间的天伦之乐。”玉照熙微有些遗憾地道。
李谦摇摇头:“那怎么一样?老大老二将来必是要入朝为官的,这个家还要他二人来撑着,若跟老三那只小皮猴子一样,还不定给家里带来什么祸事呢。”
听他数落自己宝贝儿子,玉照熙侧头瞪了他一眼,“小皮猴子怎么了?我家小皮猴子三两句话乐得你一晚上合不拢嘴,这会儿你倒嫌他好惹祸了?”
闻言,李谦连连告饶道:“夫人,为夫错
了,这天儿是我的心头肉,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疼尚且不及,哪里嫌弃了?”
“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称呼好虐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