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浸便是一夜。
第二天有人来送饭的时候,发现楚越已经在寒潭之中蜷缩成一团,发起了高烧。
侍女唤了他几声,楚越始终没有反应,似乎陷入了轻度的昏迷,整个身体触目能见的那些l_uo露在外的肌肤都泛着诡异的白,因为泡得太久,已经有些起皮了,脸上却又布满了不自然的红晕。
十四五岁的身体刚刚开始长开,红红白白的远远看去倒是十分可爱,近看却又让人心疼。
她放下食盒,将人拉近岸边探手一mo,额头滚烫,只怕是已经烧糊涂了。
只是不像一般病人那般闹腾,安安静静地像只受伤的小兽,紧紧皱着眉,却一声儿也不响。
这个样子,瞎子也看得出来楚越情况不太好。
她拍拍他的脸将人弄醒,在对方迷迷糊糊的目光里轻声问:“鬼谷的规矩,可明白了没有。”
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楚越的目光渐渐清醒起来,眼神先往来人身上看,又随着她落到她手边的食盒上——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这寒潭里竟是连条鱼都没有。
食盒盖得严实,看不出里面有些什么,然而香味却禁不住,一味地往他鼻端飘,表情里不免就露了几分渴望。
那侍女知道他根本没听清楚之前的问话,耐着xi_ng子温和地又问了一遍。
这回楚越听清楚了,却不太高兴地扭开头,没再搭理她。
那侍女掬了一把寒潭水,放在指间一捻,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岸边,也不回头,提气缓步离开。
就这样昏昏沉沉又过了一夜,楚越反而觉得身上热了起来,仿佛有把火一直在心底烧,一直烧到四肢百骸都快化为灰烬时,那送饭的人又来了。
这回要弄醒楚越颇费了一番功夫,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体内真气运转十分缓慢,几乎处于凝滞状态。
等到侍女问话时也不像昨日那般清醒,只不过迷迷糊糊嘟嘟囔囔,依然摇头表示不明白。
来人依旧无功而返。
将昨日冷掉的食盒送回厨房,等她回到谷主所住的束竹居,刚一进门,屋内之人已迎了上来,却是揽月。
她刚要开口,揽月将手一摆,示意她不要说话,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声道:“谷主正在小歇。”
侍女会意,两人走得远些,直到离卧榻最远的角落里站定,这样既不打扰谷主,又能在谷主有需要的时候及时答应。
这才开始无声地交谈。
揽月瞄着自己的指甲,刚用凤仙花汁染过,红艳艳的一片,“摘星,寒潭那人想清楚了没有?”
摘星抬眼往帘间一望,摇摇头,也小声回答:“揽月姐姐,我看他快不行了,偏不肯服软,怎么就这么倔强!”
揽月嗤笑一声,“你懂什么。这可是个带艺投师的主儿,他们做影卫的,一向自视甚高,规矩里面,忠诚可比xi_ng命重要多了。可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保镖罢了。杀人放火铲除隐患铺平道路这些事,还不是我们鬼谷的人在干?他既然进了鬼谷还要守着影卫的身份,也是活该。”
摘星听了满面愁
容,心里总觉得寒潭里那人“自视甚高”是没有看出来,倔强倒是真的。
两人嘈嘈切切地絮叨了一会儿,帘内忽然响起谷主的声音。
“摘星。”
“婢子在。”
“寒潭那人,仍未松口?”
摘星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谷主一个不高兴,就把人给杀了,却也不敢说谎,只好据实禀报。
谷主沉默了半晌,笑道:“揽月,摘星,若把你们扔到那寒潭里去,你们挨得过几个时辰,才会卖了这鬼谷和我这个谷主?”
虽然听上去像是戏言,两人却是面色大变,齐齐跪倒惶恐地说:“婢子不敢,鬼谷中人若落入他人手中,必定第一时间自尽,绝不敢误事。”
“若你们任务未完成还不能死呢?揽月,你说,你能在寒潭中坚持多久?”
见谷主点名要她回答,揽月更是惶恐,她原想说绝不会,又知道自家谷主是最讨厌人说谎的,是真是假一听便知,支支吾吾看半天,无奈地说:“婢子……不知。”
帘内人轻笑了一声,也不置可否,只能听到佩饰清音,想来是起床了。
两人还是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果然不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叫的却是摘星。
“摘星,你去寒潭把人带上来吧,送去弟子房,别让人死了。”
摘星大松了一口气,其中既有几分是为了自己,还有几分是为了楚越。
看来今天谷主心情不错,她欣喜地答应了,半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去带人。
楚越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身周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刺骨的冰寒。
然而骨子里积存的寒毒却依旧让他唇色发白,瑟瑟发抖,瞪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整个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双手环抱着自己。
头发不知被谁弄干了,一大把铺在枕头上,千丝万缕墨汁也似。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睡在床上。
终于挺过来了……还好没死在那个不知道什么水质的寒潭里。
正发着愣,只听“吱嘎”一声门响,他也没力气侧头去看是谁,不大一会儿,就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正压在自己身上,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上两三岁的少年,正给他盖上被子。
看见楚越睁着眼睛,他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欣we_i的笑意,“你醒了?”见楚越挣扎着想半坐起来,忙又把人按倒——“你先别动,全身都快冻坏了,先暖回来再说。一会儿我给你烧点热水。”
见楚越眼中露出疑问的光芒,那人给他掖好被角,解释道:“没事了,你现在算是通过了鬼谷的入门考验。这里是弟子房,咱两同住一屋,我叫长元。”
长元极健谈,人也开朗。
楚越本是个不爱说话的,也乐得听他讲,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把鬼谷的大事小事都给了解了个遍。
原来鬼谷谷主名叫林独影,外号百鬼夜行。
滇南奇术巫蛊本来就多,他的武功路数却是诡中之诡,明刀明枪地打斗没人见过,只传说天底下没有他暗杀不了的人。
就连他身边的四个侍女:揽月、摘星、捕风、逐云,走出去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轻功尤其卓绝。
至于鬼谷,这一次本来收了三十个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入谷,现在加上楚越,一共三十一个。
这里的日常训练千奇百怪,谁也说不清楚明天究竟要干些什么。
训练他们的人也并不固定,
唯一的相同之处就的全部黑纱蒙面,不露行藏。
楚越从寒潭里出来,整整修养了半个月,才缓过神来。
期间不知怎的,林独影的那个贴身侍婢摘星总是有意无意地过来,帮忙照看楚越,或是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
若是哪天揽月路过,则又会对“娇滴滴”的楚越冷嘲热讽一番。
浸了将近三天的寒潭也不是全无好处,喝了不少寒潭水以后,楚越发现自己在普通的水中变得格外轻盈,一下子就学会了游泳。
日子这么平静无波地过,等他终于好全了,就开始跟着其他三十个人一起接受鬼谷的训练。
除了同屋的长元,其他人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竞争者没有什么好感,基本上都视他如空气,或者暗地里下些小绊子。
楚越也不吭声,一心一意地练武。
他前世原本武功就相当不错,初来乍到时弄不清十四的武功路数,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他的诡异内力,武功渐渐恢复,不会再让人轻易欺负。
想来无论是从前的十四还是现在楚越,都不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
这一点从他们一个敢打伤晏怀风另一个更是连人都敢逼死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这件是对楚越来说可不是什么可以炫耀的功绩,而是心结。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天,楚越发现鬼谷训练弟子用的都是yin狠的杀招,每一套武功都不留半分余地,不置人于死地不休。
甚至有很多是惨烈的同归于尽的招式,适用于那些目标人物太强,无法轻易完成任务的时候使用。
尽管心中大有疑问,但想到晏怀风送他来这里,必然有他自己的深意,于是依旧尽心尽力地练。
毕竟有一入鬼谷十死无生的谚语在前,他可不希望自己最后变成这谷里的无名冤魂。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当日集合训练的队伍里,只剩下了三十人。
而其他人仿佛全都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失踪一样,全部漠然地开始当日的训练,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气氛太过压抑,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连前来训练他们的人都没有对失踪的那个人表示任何的关注。
当晚楚越终于忍不住问了长元,长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情低落地说:“八成是死了吧,也许被毒死,也许被袖箭穿心,也许被银针刺入死穴,谁知道呢?暗杀的手法总是层出不穷的。”
楚越越听越心惊,反问长元:“这是在谷里,他怎么会好端端地被人杀了?上头的人也不过问么?”
“过问?”长元像第一次认识楚越一样上下打量了楚越好久,才嘀咕道:“原来你不知道。那你还活着真是幸运。”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为什么人家都说鬼谷‘十死无生’?每一届弟子从选拔的人全部入谷以后,筛选就已经开始了。期间所有弟子都可以用自己学到的、会用的暗杀方式,去杀掉自己的同伴,上面是绝不过问的。最后活下来的,才算是艺成出师。投毒、暗器、,什么都有。总之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越yin狠毒辣越好。你都不知道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