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世清听完这句话,第一反应只有两个字:报应。
难道还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成。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他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3007已经直飞edula,进去之后就算直飞本场降落,也还是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这对于心梗病人来说,就跟两三年一样长。
但他真的没办法。
褚世清喘了口气,回头看着乘务长。
“他瞒报了吗?签免责书了吗?”
乘务长摇了摇头:“签了免责书的,我们还特别照顾给升了舱。”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从南航到整个机组不会有任何责任,他现在没什么后顾之忧,纯粹就是一个救人。
褚世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机上有医生吗?有家属吗?”
“有医生,在急救了。没有家属。”
“行,你赶紧回去帮那个医生吧。”
乘务长点了个头就走了,褚世清回过头就开始加速,同时给程阳通报情况。
“郑州区域,南方3007,宣告机上有危重病人。”
程阳回得很快。
“危重病人?3007,报告具体情况。”
“一名乘客突发心脏病,机上有乘客是医生,正在救治。”
区域管制室里,程阳听见这句话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开始褚世清说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还以为又是什么损招。但听着对方的语气态度,他能够很明确地判定,这情况应该是真的。
这会正好赶上十点钟换班。他后边还站了两个人,是下一班的管制员。
“南方3007,不要直飞edula了,右转航向060直飞本场。加速,自己判断下降高度。”程阳顿了一下,“我现在去进近那边。”
说完,直接摘了耳机递给副班,冲出了区域管制室的门。好在进近管制室就在楼下,他跑进去的时候,王晓东正在和区域的人通话了解情况。
程阳两步跨了过去。
“我让他直飞本场了。”
王晓东点了点头,
安排其他飞机避让。
程阳的心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他拍了拍王晓东的副班,让他通知机场急救部门,让他把情况报得严重一点。前几年有个乘客因为机场急救部门的原因而耽误病情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可没把握急救中心的人到底是什么概念。
“晓东,你问下他的油量。”
王晓东点了点头:“南方3007,你的油量怎么样?”
褚世清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够飞。”
这两个字让一贯稳重的程阳仰着头干笑了一声。
这飞行就他妈是个混蛋。
程阳的心里太着急了,可着急之外,总有个萦萦绕绕的想法在他头上转着,让他彻底无法冷静下来。他用手抵着额头在管制室里来回踱步,嘴里上一句还是骂褚世清,下一句就变成骂自己。这噩梦一样的十分钟终于过去之后,程阳手脚冰凉地给塔台打电话,确认他们已经看着救护车把3007上的病人拉走了。
他又坐立不安地等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之后,有消息出来说,3007上的那个病人没救回来。
从3007出现在区域的雷达屏上开始,一直到它降落,程阳没做过一件错事。7800米的高度层确实只是短暂颠簸,延误的40分钟确实是按着进场顺序排下来的,甚至褚世清宣布紧急油量的混蛋行为其实客观上缩短了等待时间,某种程度上还给了这名病人更大的生的希望。
但这任何一条,都不能改变人已经没了的事实,也不能减轻程阳和褚世清心中的负罪感。
因为他们在波道里较着劲的时候,都忘了3007上的还有一百多个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的人。
程阳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精神很恍惚。他推开门,屋子里还一股颜料味,客厅阳台还支着他出门前没画完的一幅画。内容大概是一个人的翻涌挣扎和死亡,挺印象派的。
他现在却看都不敢看那幅画一眼。
因为那个病人的缘故,褚世清宣告紧急油量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就这么过去了。程阳后来跑到急救中心的时候见了褚世清一面,对方的状态也很不好。他在急救中心什么也没看见,就看见了一个被布盖着的尸体。甚至死去乘客的家属都在外地还没有赶回来。南航据说直接把人安排到了一个航班上,算是尽一些人道主义责任吧。
褚世清旁边还站着姚琳,姚琳一直抓着褚世清的手。当时那个场景莫名地就让程阳想起了高中时候,看见姚琳牵着她弟弟时候的样子。
从急救中心回去之后,主任拉他到小会议室象征xi_ng地问了问他情况。
主任其实态度很温和,但程阳心里太难受了。
“我也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对方也是安we_i他为主,“确实是进近要求压的飞机。这件事情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我听说那个乘客跟南航也签了免责书的,也就是说她明知道自己可能出事还选择了乘坐飞机,这就怪不得其他人了。”
程阳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觉得飞行员的处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飞行员处置得很好。后来我让他自己把握着
下降,他驾驶水平不错,应该还争取出来了两三分钟。”
主任点了点头:“之后两天放你假,你回去休息吧。”
“行,谢谢李主任。”
程阳坐在客厅里,开了瓶酒,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褚世清告诉他有危重病人的时候,那种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的语气。
恐慌总是很容易传染。愧疚却不然。
他灌了小半瓶红酒下去,期间王晓东和他带的几个徒弟都打电话来问过安we_i过,说的话都很宽心,多少让他心里舒服了一些。后来他又洗了洗衣服,听了会歌,吃了点东西,总算有点缓过来了。
他刚缓过来没多久,手机又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生号,程阳心里害怕,担心是问责的电话,却以最快的速度接了。
“程主任,是我。”电话是褚世清打来的,“我跟姚琳问的你手机号。”
“嗯……什么事?”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那边的情况……”
褚世清含糊其辞,程阳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我没什么。”
“那就好。”褚世清明显松了口气,“这事都已经这样了,要是你也受到什么影响,我真是没脸再——”
“没有,你处置得挺好的。”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褚世清不知道自己听出来的程阳的话外意是不是想多了,最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觉得这件事情是你的责任?”
程阳喝的有点多,笑了一声:“当然有我的责任。”
“程主任——”
“你是个混蛋,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程阳的声音很平静,“虽说这件事情里我们都没有做什么错事,但是,你说,我当时要是真的给你换了个不那么颠的高度层,是不是那人也就不会……”
程阳的话让褚世清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是程阳不知道自己为了耗油都干了什么。褚世清的理智很清楚,颠簸结束之后差不多半个小时那名乘客才发病,而如果一点颠簸都受不了,那飞机起飞降落就根本不可能挨过去。但理智归理智,良心最深处,褚世清还是无法避免地自责。
也正是这种自责驱使,他才给程阳打了这个电话。他只是觉得这种责任,不管是虚是实,都不能再让多一个人为他承担了。
”程主任,程阳。”褚世清的声音有点哑,“这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怪也得怪我,本来也八竿子打不到你的头上。”
程阳冷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褚世清心里一下子跟开了锅一样,刚才是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才打的这个电话,这下他简直比打电话前还难受。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大概就是因为程阳是个比他好比他高尚的人,一下子和他自己形成了对比吧。
死者家属回来之后也闹过,但最终被南航的一份免责证明给堵了回去。程阳放了两天的假,褚世清也申请休息,去他妹妹家住了几天。褚筠清见她哥状态不对,倒是少有的表现得很贴心,每天各家外卖变着花样伺候着,伺候了一周,终于给褚世清伺候出来了点笑脸。
“我|操,”褚筠清看着她哥的笑脸一屁股做到了沙发上,“你终于笑了啊。”
褚世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啊?什么?”
“你都不知道这一个星期生活在你身边有多压抑。”
刚才褚筠清正和褚世清说一幅自己很喜欢的画,不知道为什么褚世清就突然暗搓搓地露出了个笑脸。画是褚筠清有次去武汉看画展买下的,当时不贵,一千块钱,但她后来查过,这位画家的画已经又涨了不少了。
画很简单,比较几何风,就是一片像碎玻璃一样的裂纹。不过褚筠清感
觉作者画的也不是碎玻璃,更像是一个被很多杂乱的线分割开的平面。
褚世清听妹妹讲这画心里高兴,是因为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这生日礼物该怎么送。
“你说你是在看画展的时候买的?哪的画展?”
“武汉的,去年3月份那场。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褚世清嘿嘿笑了两声:“你感兴趣的我就感兴趣嘛。”
褚筠清听了这话明显心里比较高兴,但还是装老成,凑过去mo了mo褚世清的头:“不错,真乖。”
后者也就任她在那一把一把地mo。
转过头,他就给姚琳发了个短信,商量去武汉找这个画家的事情。
他可不仅仅要一幅画,他要一幅为他妹妹而作的画。
可是姚琳却说自己到时候有班,没办法跟他去。褚世清只能自己算了算时间,打算下周他跟几个好哥们的例行酒局一结束就坐高铁去趟武汉。褚世清一直觉得武汉这地方不错,主要是吃得多,而且武汉的管制效率高、天气也总是比较好,他在武汉一直都挺顺利的。
想到这里,他敲着桌子把褚筠清叫了过来。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男朋友了吗?”
褚筠清瞪了他一眼:“你敢学爸妈逼婚?!”
“不敢,不敢。就是关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
“哦。没男朋友,找不着,也不想找。你不觉得男朋友很麻烦吗?论帅不如你,论对我好也不如你,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喜欢过别人,确实不需要。”
褚世清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你非要结婚的话也可以考虑找飞行员。年薪高,天天在外边不会影响你什么生活,还只能生女孩儿。你不是就喜欢女孩儿吗?”
褚筠清应付地嗯了两声,转过头继续看她的电视剧。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自己三分钟热度赶紧多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