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和陶九思打招呼的青年名叫夏开颜,另外一位则是方宗奇,乃是陶九思上辈子的至jiāo好友,奈何人各有志,三人各为其主,最后分道扬镳。
不过,这场景和从前倒是如出一辙。
陶九思回忆起前尘往事,心中苦涩,然转念一想,此时chūn光正好,你我皆年少,何不珍惜眼下光景。于是放下茶盏,和二人郑重其事的打了个招呼,笑道:“在下陶九思,爱茶如命。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夏开颜性子活泼,喜欢结jiāo朋友,方才早已观察陶九思许久,见他进退有度,举止得当,容貌更是温文尔雅,让人如沐chūn风,这才心生亲近,过来打个招呼,万万没想到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陶九思。
“你便是陶九思?京洛之人都说这次的状元非你莫属”,夏开颜兴奋道,一个箭步凑了过去:“不过呢,夏小爷我学富五车,状元也是势在必得!”
夏开颜学富五车倒不是妄言,陶九思记得夏开颜和方宗奇会是这次殿试的探花、榜眼,他们三人也因为同为一甲而结下情谊。
陶九思温和道:“夏公子年少风流,学识广博,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站在一旁的方宗奇见陶九思名满京洛,却没有一点骄纵之心,反而谦卑低调,也是欣赏不已,不过对于陶九思的答案,他也很是好奇,问道:“不知今日试题,陶公子是如何回答?”
陶九思也不藏着掖着,大方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不过,圣上想看的并非是孔夫子的忠恕之道,而是推及为臣的忠恕之道。”
方宗奇听罢露出恍然大悟:“陶公子所言甚是,可惜我没想到这一层,只谈及孔夫子言行,看来不得章法。”
陶九思道:“圣人之道,博大jīng深,就算单论这一点,也很有可能拿个好名次。”
夏开颜却在一旁乐不可支:“英雄所见略同,小爷我也如此揣测圣上背后之意。看来你我之争便在文采和书写了。”
陶九思微微一笑,道:“夏公子一定会有个好名次。”
卫容与就在此时进了花园,不少贡生见二皇子大驾光临,都忙着行礼,伺机jiāo谈两句,好在皇上最心爱的儿子面前博个好印象,可他却目不斜视,直奔陶九思这桌而来。
“陶九思,原来你就是陶九思”,卫容与带着几分欣喜的感叹,大老远就喊道。
夏开颜和方宗奇见状,想二皇子大概和陶九思有话要说,便行了个礼,先告退了。
陶九思余光一瞥,见卫负雪也跟着远远的走了过来,依旧还穿着那身侍卫的衣服。
卫容与顺着陶九思的视线一看,解释道:“父皇不允许大哥和三弟来旁观,是我偷偷带大哥来的。”
陶九思记得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开始关系还算不错,尤其是二皇子对这个大哥很是敬仰,可后来因为那个位置,兄弟阋墙,渐渐势成水火,最后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至高宝座面前,本就没有什么亲情,何况是卫负雪这样的无心之人,狠厉yīn险,泯灭人性。
陶九思qiáng迫自己收回目光,努力集中jīng力到谈话中。
“我和大哥看了你的卷子,写的真是太好了!听说你连中三元?好厉害!听母妃说,咱们还是亲戚呢!”卫容与望着陶九思双眼放光,带着在深宫内少见的热忱和真心喋喋不休着。
上辈子,正是因为这番话,陶九思成了卫容与的老师,卫容与的臣子,卫容与的朋友,卫容与的亲人。他也认定,卫容与宽厚仁慈,一旦得登大宝,一定会是一位大度的君王,黎民百姓能少受些折腾。
可惜事与愿违,一世努力付之东流。
如今再看他这张jīng致而又天真的脸,听着同样热切的话,陶九思还是难免心生怜悯。想抬手摸摸二皇子的脸庞,刚抬起手来,又觉得于理不合。
想同卫容与说些什么,忽又感受到和明德殿上无二的专注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偏过头,果然是卫负雪,四目jiāo汇,历历往事又入心中。
想到上辈子的卫负雪,陶九思本以为能很好克制的心神,再次飘dàng起来。
那个决定到底对吗?我能改变他吗?
卫容与摇摇陶九思手臂:“陶先生,陶九思!你答应吗?”
陶九思一个激灵,木然答道:“二皇子,你方才说什么?”
“陶先生,一会堂上你就答应做我的老师吧”,卫容与天性善良,为人宽厚,就是性子敏感,平素在宫里呼风唤雨,人人对他有求必应,尚且免不了多愁善感,眼下三番五次的在陶九思这里遭受冷遇,按道理来说早该不高兴,不知为何就是能忍到现在,还是好言好语。
陶九思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不过对于陶九来说,一旦下定决心,没有轻易后悔的余地,于是他坚定道:“殿下,恕我不能答应。”
卫容与眼里忽然就盛下一汪泪,可怜巴巴的扁着嘴,陶九思不忍,再次逾矩的拉起他的手,劝道:“杜贵妃说的没错,你我确是亲戚,我父亲是杜贵妃的表哥,你也算是我的弟弟。既然是哥俩,若成了师徒,我难免不舍训诫,这对你有害无利。”
卫容与吸吸鼻子,qiáng忍着那包泪水,他不想在这么多贡生面前掉了面子。
“容与,父皇说你不可以出来太久,咱们回去吧”,卫负雪不知是为谁解围,第一次在陶九思面前开口。
卫容与留恋的看了陶九思一眼,才跟着卫负雪一起出了花园。
卫容与走后,陶九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继而起身去找夏开颜和方宗奇二人聊天,三人相见恨晚,直到司礼监的太监唤大家重返明德殿才散开。
数百贡生这会儿站在明德殿上,仿佛都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大气不敢出不说,心也提到嗓子眼。
李成明目光搜寻一番,当众把陶九思从芸芸贡生中叫了出来。
卫无月一见陶九思不过双十年华,样貌也赏心悦目,欣喜的从宝座上踱步下来,走到陶九思的面前,问道:“你便是陶九思?”
陶九思应了个是,正准备再行一次大礼,卫无月却虚扶一把,赞道:“文章好,模样也好。你的文章六部和皇子们都已传阅,无一人不大加赞赏,说你有栋梁之才。朕便点你做这状元!”
同样的话,陶九思这是第二次听,不过他丝毫不敢放松,依旧跪下规规矩矩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卫无月满意的点点头,和蔼道:“状元郎,朕想替二皇子选你当老师,你可愿意?”
一石激起千层làng,如今卫国上下,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知道,虽说大皇子是嫡长子,可这二皇子才是皇帝的心头肉,能当二皇子的老师,说不好哪天就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了东宫辅臣,半只脚也踏进了内阁。
故而,大家再看陶九思,眼神不免是嫉妒裹着羡慕。
陶九思闻言也立刻跪下,不过不是为了谢恩,而是说出他重生以来就做出的决定:“草民愿为大皇子师。”
这下朝堂更是炸开了锅,朝臣们惊骇非常,纷纷jiāo头接耳,jiāo流起大皇子的身世和这状元郎的jīng神状态。
卫无月也板起了脸,冷厉的看着陶九思,李成明见状,连忙站出来,训斥道:“大胆!竟敢忤逆圣上!”
卫负雪的出身,朝臣们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不但出身不详,还去东齐当过好些年的质子,母亲也不知什么事儿得罪了皇上,从母仪天下的皇后,被贬黜冷宫。
周围人的议论,皇帝的冷眼,陶九思丝毫不惧,依旧再请:“草民愿为大皇子师。”
卫无月瞥他一眼,转身回了宝座,命李成明喝住窃窃私语的众人,端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问道:“不知状元郎为何舍二皇子而选择大皇子?”
陶九思似是早想到有此一问,肃然答道:“天子厚德,听闻大皇子早些年在外颠沛流离,没有正经念过书。而今大皇子已然十六,也重回我诗书兴隆的大卫,也该学些廉耻礼仪,虽不见得对家国大事有什么帮助,但能知道孝敬皇上,也是功德一件。”
陶九思的理由堪称无可挑剔,众人听了,心道这状元学识虽高,但不识时务,平步青云的一条大好仕途就此断送。
大皇子十六岁了,竟然连个先生都没有,这于理不合谁人不知,可大家更明白皇帝如此这般的对待带,一定是厌恶大皇子到了极点。出于明哲保身的信条,除了礼部尚书提过几次大皇子的教育问题,其他人都避而不谈,生怕触了皇上逆鳞。
卫无月道:“你方才还答臣子之道要忠君,怎么现在却做不到朕jiāo待的事?难道试卷中是妄言?”
皇帝诘问,陶九思不卑不吭,朗声道:“臣忠君,故而对君直言。”
卫无月看着堂下的陶九思,心道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当真别具一格,便又巧舌如簧,让他难以招架。
好一会,缓缓道:“状元郎这是为朕考虑,为卫国考虑,朕再反对岂不是不知好歹?罢了罢了,那便依你所言。”
陶九思又一生的荣rǔ兴衰,爱恨情仇,就要拉开序幕。
这一生,他选择了站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