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北的边界常年寒冷，雪山绵延千里，山体被极寒的北风chuī得料峭。

这里的雪不像江南的雪那样温柔，江南的雪带着朦朦胧胧的湿气，飘飘悠悠的，是轻盈少女的裙摆，而这里的雪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凛冽朔风中化身刀刃，割人脸疼。

苍茫雪野之上，有一执剑人。

bào涨的魔气衬得他像一尊阎罗杀神，本应是含情万千的桃花眼现在凛冽得比这风雪更甚几分。

楚依斐在这座不知名的雪山上已经待了五年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楚依斐来说，年岁早已失去了它的意义。

只有活在这世中的人才能在岁月中咂摸出滋味来，他不是那些活色生香，有热腾腾人气的人。

现在明明是白天，但是天却依旧暗沉沉的，乌云压迫着，追bī着大地，预示着这里即将有一场bào雪降临。

楚依斐不急，他手抓了一把朔雪，狠狠压在受伤的小臂上使劲摩擦，雪顷刻间变成血水顺着匀称的小臂肌理线条下滴。

雪láng群还在他身边徘徊，在这样恶劣地天气里，养成的灵shòu也凶猛异常，它们小山般的身躯崩紧了力量，锋利如钢刀的爪子在不耐地抓挠着地面。

它们被他揉下的血水刺激得兴奋不已，却又忌惮他先前疯狂的攻击，一个个踌躇不前。口水的腥味和láng身上毛发的腥臭平铺在雪地上让楚依斐微蹙起了眉。

真臭，他不着调地想。

破雪剑身冰凉，láng血沾满了刀身复古的纹饰，沿着剑刃下滑，在雪地上砸出了几朵瘦梅。它被激起了战意，在他手中嗡鸣不已。

bào雪将至，雪láng们也按捺不住饥饿出来寻粮，若这次能捕到猎物，它们就不必再惶恐即将到来的bào雪天，可以暂时活下去。

奈何雪上上能存活的物种本就稀少更何况是这样的bào雪天，所以它们冒险向楚依斐出手了。

在楚依斐感受到第一朵雪花落在他脸颊上时，他挥剑而出，抡了道漂亮的圆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上一只雪láng的头顶，可怜的畜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剑削去了脑袋。

硕大的láng头咕噜噜滚在雪地上，拖下一地腥臭，连楚依斐脸上都不可避免地被洒了一脸láng血。

这次是真臭到家了，楚依斐心如死灰。

láng头滚过群láng，新鲜的血液四溅到láng群身上，像一种无声的恐吓。

群láng伏低了身子，与之相反的是楚依斐的剑势越发凶猛凛冽，几下翻飞又是几只雪láng命陨剑下。

群láng开始撕咬，不要命般向楚依斐扑杀。楚依斐只是一时不慎小腿就被钢爪划过，留下了道狰狞的伤口。

楚依斐吃痛不已咕咚一声滚落在雪地上，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一股夹杂着口水腥味的风向他袭来，肩上传来一阵痛楚，温热的血在雪láng钢爪下渗出。楚依斐第一次离láng嘴那么近，比起疼痛这畜生身上的腥臭更让他难以忍受，他眼疾手快掐了一字诀记，数根冰柱瞬间穿透了láng嘴，至láng脑后出任去势不减，láng身轰然歪倒，楚依斐趁机忍痛跃起。

只剩下一只孤láng了，它呜咽嘶吼夹着尾巴逃了。

bào雪开始下了，雪肆nüè着，妄图遮盖一切，楚依斐力竭仰面倒在雪地上，朔风呼啸着穿过树林，刮得他脸生疼。

他只躺着喘息了片刻便起来了，这里血腥味太重，让他直想吐。

可是楚依斐没能立刻离开，因为在bào雪之中迷迷蒙蒙地出现了道身影。

那道身影穿着白衣混在bào雪里，楚依斐差点没有注意到。

在这片雪山上，除了楚依斐和早在这居住的尚更阑师徒就再没人踏足过。

他以为是尚更阑，于是gān脆等他过来扶他回去。

当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时，楚依斐一瞬间有点愣怔。

风雪太大，迷得他的眼模模糊糊，但是看见那张脸模模糊糊的轮廓时，他心还是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白衣人俯下身问道：“怎么样了。”

虽然两人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是白衣人温热的呼吸让他不适起来，楚依斐的眼睫毛簌簌地抖动。

像一只被风雪打落受惊的蝶。

白衣人的脸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一对剑眉斜飞入鬓，黑目沉沉向来不带情绪，刀削般的线条和高挺山根下的薄唇。

他们说嘴唇薄的人，薄情。

楚依斐没想到在这场bào雪里，在这样láng狈的环境下会遇到五百年前的故人，他曾经的师兄，顾北堂。

在外界的印象里，他的师兄一直是谪仙一般的存在。

本就是天地清气所孕育的仙胎，在常人眼中难以窥伺的天机，对于顾北堂来说就是触手可得的东西。

大道无情，顾北堂独占七八。

清冷矜贵的仙君，本就不是凡尘中人。

他一口气顺不上来，轻易红了眼眶。

楚依斐甚至害怕自己满身的láng血污了仙君的眼，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单薄的肩膀瑟瑟抖动着，刚刚斩杀群láng毫不留情的阎罗恶鬼，眼里的慌张就像迷在风雪中的幼鹿。

他如今唯一庆幸这满脸的láng血和五百年的光yīn给他打了最好的伪装，让来人不至于认出他来。

楚依斐合眼，嗓子哽着沙哑出声：“没事。”

的确应该没事了，他隔着岁月看着眼前人，年少时汹涌热烈的爱慕渐渐沉静下来。

只剩下细碎的疼痛，不会很好受，但也不至于bī死人。

顾北堂是天生仙君，而楚依斐或许就是这个仙君人生路上最大的一块污点。

当年他对顾北堂的喜爱，一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笑料的那种。

楚依斐也觉着自己自不量力，自己本是天下人谈之色变恨不得诛之的魔尊潜逃的儿子，是污泥，是草芥，却还要巴巴看着天上云。

牵连师门的罪人，间接性害死师尊的凶手，一人一口唾沫子都可以把他淹死。

顾北堂永远都不知道。

天下人的指责，无妄的恶意是不痛的。

破雪刺穿心脏自戕也是不痛的。

唯有他冷淡疏离的眼神。

是最诛心的疼痛。

顾北堂隔着迷人眼的bào雪的确看不清láng血下面的脸，便想扶他起来，但楚依斐不轻不重地推开了他。

楚依斐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飞快地爬起，触及小腿上的伤口也只是咬咬下唇连声哼哼都不愿流出。

他现在被突然出现的曾经的五百年前的岁月砸得晕头转向，踉踉跄跄没头没脑地想要逃离。顾北堂还没注意，他就烧了张传送符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顾北堂留在原地与漫山的大雪和遍地的láng尸面面相觑，不禁失笑，也身影翻飞几下消失了。

楚依斐在这雪山里待了五年，在单调的白雪里行走了五年，终于在重遇顾北堂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岁月最是无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