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与柴廷正面jiāo锋,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沈翎半点也喜悦不起来。浑浑噩噩出了柴府,浑浑噩噩让阿福扶上车驾,半晌也没缓过神。
方才六皇子说什么来着?问候老爹?这确定不是嘲讽么?到时候该怎么说?说他亲手拿石头砸了六皇子?
破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沈翎觉得,改天得去相国寺添点香油钱。
大街上积雪未化,行车有些颠簸,车里悬着的灯笼,摇得晃眼。
沈翎屈膝窝在车舆里,面前的紫檀木案上,是阿福为他备下的安神茶。喉咙发gān,他伸手过去,揭开白瓷碗盖。
啪嗒……上空落下的液体,在茶水里迅速蕴开,飞溅出的水珠,淋在他手背上。
沈翎骤然回神,瞠目一看,是血!
“谁!”警觉来得太晚,沈翎刚喊出声,尾音便抑回咽喉。颈项森森发寒,他不用去看,便知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想活就别说话。”本该是威胁的语调,却被这人说得万般轻松,好似一句玩乐。
鼻尖漫上一股似曾相识的臭气,扰得沈翎几欲作呕,他直觉听过这个声音,一时之间又惊得想不出一二。
这人的声音稳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他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入茶碗。
他一手扼住沈翎双臂,不付chuī灰之力。
且不论此人如何无声无息藏了这么久,此刻的沈翎深深后悔没有认真习武。父亲是武将出身,兄长亦是武艺超群,唯独他,把有限的青chūn投入无限的吃喝玩乐,一无是处。
难闻的气味渐渐缓和,嗅觉灵敏的沈翎闻到一抹淡淡的硝石气息,他脑门一震:“柴府的火,是你放的?”
颈项边的手依旧沉稳,他说:“你看见了?”
“我闻出来的。”沈翎自觉身为沈家子孙,坐以待毙只会污了祖宗颜面,虽然他从不在意那些个牌位,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走吧,我不会说的。”
“你不会说什么?”听他的声音,显然是笑了。
“你放火的事。柴廷那个人,连我都不敢惹。”沈翎察觉他吐息平稳,便接着说,“我也是好心,我是昭国公府二公子,等会儿马车一停,一群人围上来,你得不到好处,不如现在就走,我当是不知道。”
“就沈恪那些家将,我会怕?”话音傲慢且嚣张,却是令人无以辩驳。
沈翎暗暗吃惊,很快认定这人是自我安慰。沈府家将比宫廷禁军更为jīng锐,这人真是大言不惭。
“你不信?”他首先开口。
“我信。只不过……你伤了不是?”沈翎吞了吞口水,“我想,你挟持我也是为了保平安,我可以保你平安,作为jiāo换,你放我。”
他迟迟没有回应,沈翎认定他在犹豫:“以昭国公之力,保下一人,还是挺容易的。”
许久,他还是没回应,沈翎的身体已经发僵,生怕稍稍一动就被抹脖子。
沉默冗长,沈翎终是压抑不住:“喂,给点意见啊喂!”
这时,马车滚过一块石头,车身勐地一震,车内两人一道往后倒去。
“二少爷,没事吧?雪太厚,看不清路。”阿福的声音在帐外。
“我……没事,没事。”沈翎刚想唿救,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银光寥落,落在沈翎手边。他往脖子摸摸,放心地支着一个坚硬物什坐起身,掌心感到一阵起伏。他侧目看去,手正摁着那人胸膛,他唿吸局促。
方才一阵摇晃,车里的灯笼熄了一盏,余一盏摇晃晃地照着他泊泊出血的胸口。
沈翎忽然对他心生敬佩,分明伤得深重,握匕首的手竟是分毫不抖。蓦然回神,他急急扑上去:“喂!别死在我车里啊!”
沈家公子窝藏纵火犯已是大罪,窝藏的还是烧了柴家的纵火犯,那可真是天大的血霉!
那人缓缓睁眼,语气较刚才略显虚弱:“别晃,我躺会儿就好。”
沈翎已沾了一手鲜血:“身上都开一个窟窿了,躺会儿会死好么!”忽地撞上他的眼神,沈翎顿时手心冒汗,“原来……是你。”
这气味,这声音,这眼神……根本就是那天在绛花楼救下他的流làng汉!
“你是故意的。”沈翎恍然大悟,这厮上他的车驾,完全是yīn谋。
“给你报恩的机会。”那人唿出一口气,顺带一口血,像是呛着,却不咳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