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剑光飞出那一瞬,花清澪内心充满了怨愤,心魔丛生,那双桃花眼瞬间翻作触目惊心的血红双眸。他能认得出青鸾鸟,事实上,他与青鸾仙将之间的故事,远不止如此!
但是在道争三千年后,就连同修极情道的青鸾仙将都下界来杀他。
什么情意绵绵,什么约定死生不渝,呵!
花清澪持剑迎头劈落。
青鸾仙将瞬息间抬手护住,手指扣诀设定灵力罩。在这张波动的灵力罩外,血红长剑光芒灼灼,如同钻头般凌厉地往罩内施压。
剑是红的,血一样红。
在灵力罩外散发出的剑气里,分明渗出最纯正的魔气。除了魔狱里的天魔,他从未见过有这样凌厉的煞气。
昔日第三十二天仙帝花清澪,堕了魔。
青鸾仙将抿唇,神色一瞬间变得愈发奇诡。他看起来似乎是伤心,又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在他晃神间,那张灵力罩就已被凌厉剑气破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碎片蛛网般炸裂,随后遍布淡蓝色的灵力罩。罩网逐步往内缩小,挣扎着想弥补那处碎片的缺陷,却依然在花清澪的血剑攻势下,溃不成军。
嘭地一声!
翠螺山头激dàng起冲天的剑气。
淡蓝色灵力罩破碎成丝线,余波往四面八方炸开。倒霉的青鸾仙将身影在灵力对撞中被扭曲成一道道细线,清俊面目波动。他抬起右手,竭力地朝花清澪伸出手来。
花清澪在狂风猎猎中抿唇,两道入鬓长眉不知何时蹙起,眼底神色也变得奇异。
这位青鸾仙将此刻看起来,既像是想与他说话。又像是,竭力地想要抱住他花清澪。
在青鸾仙将右手食指第三节 骨,仍扣着那块来自碧落天的腰牌。巴掌大小的紫檀木色腰牌,金印篆刻,缀着六寸长的七色霞彩丝绦。
血剑倏地飞回花清澪的左手,剑锋却仍指向碎裂灵力罩后的青鸾仙将。
青鸾仙将一步一步地,逆着狂风走来,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血迹就流的更加汹涌。玉冠下俊脸惨白,唇瓣一翕一合,试图再唤出花清澪的名字。
“清儿……”
花清澪心口一窒,却qiáng自冷笑抬眉。“你还想与我一战?”
血红剑尖指向青鸾仙将碎裂衣衫下的斑斓伤痕。每道伤痕都深可见骨,被剑气割裂的伤口处血肉糜烂。
“不,”青鸾仙将走到花清澪面前,右臂直直地抬着,像是一杆标枪。“我只是,想把这块腰牌还给你。”
血红剑尖轻挑,利落地挑动那块腰牌。七色霞彩丝绦勾住了剑尖,腰牌啪嗒一声落在剑身。翠螺山头狂风卷落一地砂石,腰牌上的三个金印篆字仍安然无恙。
“方才你我灵气碰撞时,我护住了它。”
青鸾仙将欣欣然扬起脸,似乎在努力地讨好花清澪。青鸾仙将生得细眉长眼,狭长眼尾天然往上勾,笑得略有点腼腆。
青鸾仙将大约很多年没笑过了。唇角扯动了数次,才艰难地调动了面部肌肉,眼睛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花清澪,像是怎样都看不够。
笑容太僵硬,毁了他原本算得上清俊的眉目。
看起来,有点丑。还有点怪。
花清澪皱眉。随后剑尖一翻,原本平平托放于血红剑身的腰牌便掉在地上。乌皮尖头靴轻踏,那块腰牌发出咔嚓一声,从中央断开了。
花清澪收回剑,冷笑抱胸。“我不须你记得我。”
乌皮尖头靴微一用力,腰牌便在他脚下踏碎成齑粉。纷纷扬扬,来自碧落天的金印在翠螺山头化作点点金芒。
瞬息便湮灭不见。
“清儿,我……”
“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清儿,或是花仙君。”花清澪语调依然很冷。“青鸾鸟,我念在昔日曾与你醉过一场酒的情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花清澪说完,转身就走。
青鸾仙将踉跄追来。
血红剑尖突然自花清澪腋下探出,直指青鸾仙将的胸口膻中xué。花清澪背对着他,一袭红衣飞扬,淡淡地道:“若再纠缠不休,就休怪某,翻脸不认人。”
话很狠,走得也很决绝。
狂风中那袭红衣后的墨发瀑布般飘扬,然后又落下。云雾渐渐地又聚拢,青烟雾霭遮断了翠螺山头这场恶战。不过三四个呼吸,花清澪就已足尖踏过白水江面,一叶枯苇般顺风过了对岸。
扑通!
全身伤痕累累的青鸾仙将终于踉跄栽倒,匍匐了几次,都爬不起来。
他受了太重的伤。
淡蓝色灵力罩裂开后,剑气遍布周身,一缕缕黑色魔气顺着伤口钻入血肉,啃噬jīng魂。源自上古魔狱的天魔气,只须进入修道者jīng魂,此生便再也无修仙奢望。
碧落三十三天的仙人最惧天魔,谈之色变,便是因为魔狱里的魔气能毁灭仙根。
青鸾仙将匍匐于地,身下尽是黑色污血。
遥遥地,已凌江渡水的花清澪翩然回望,见到青鸾仙将笼罩于翠螺山头的灵气渐渐消失,满意地勾唇一笑。从腋下取出红罗伞,又撑起了日头。
白水浩汤,渐渐地,那一袭红衣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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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界,渊狱内。
原本空无一人的王殿暗金色高椅内突然蒙蒙地现出了青光。
幽冥王殿内,三十六位渊狱dòng主纷纷放下手中事务,躬身低头,掸了掸衣袖。
“恭迎渊主回殿!”
暗金色高椅内缓缓浮现出一个身著玄色大氅的少年公子,轻裘缓带,头戴十二冠旈。只可惜,眉目笼罩在法术后头,窥不得全貌。
倘若花清澪此刻在场,或许便能诧异地咦一声,惊叹法术后少年渊主的脸居然与碧落天青鸾仙将依稀竟有相似。
可惜花清澪不在,幽冥三十六位dòng主也从没见过渊主的真正面目。
“渊主此次去北俱芦洲,可有甚斩获不曾?”第三dòngdòng主厌落殷勤地抬起头,紫红色面膛上丝毫不掩饰好奇。
“别提了!”少年渊主挥了挥手,然后右手支额,叹息了一声。“下界北俱芦洲翠螺山中有仙人坟的消息,是如何散布至合欢宗的?”
众dòng主面面相觑,片刻后,目光纷纷落在掌管北俱芦洲的第三十六dòngdòng主方汵身上。
方汵被迫捧玉笏出列,面现苦笑。“渊主,这座仙人坟,据说是当初道争之时留下的。多年来众说纷纭,也不知到底是哪位仙君的坟。”
“孤问你,消息是怎么传到合欢宗的!”少年渊主突然疾言厉色,抬眉,瞪了方汵一眼。
第三十六dòngdòng主方汵赶紧单膝跪地,双手按在青砖地,著绛红色纱袍的身子簌簌发抖。“渊、渊主,想必那合欢宗也不甚确定,只是去探个风。”
“想必?不确定?”少年渊主咬牙冷笑,玉冠十二旒后she来如电目光。“孤以暗令命尔等三十六dòng勘察此事,尔等就是如此办事的?”
扑通!扑通!
青砖地上跪倒了一大片。三十六dòngdòng主全都单膝跪地,垂首恭声道:“属下不敢!”
渊主指尖轻叩金椅扶手,半晌,云雾缭绕后的眉目动了动。“翠螺山头那座坟,到底是谁的?”
话题又兜回来了。这次不光第三十六dòngdòng主方汵,所有dòng主都垂头丧气。这他妈要是知道是谁的坟,他们还能白折腾了三千年,到处打听?
如今这三界上下,谁都知晓渊狱之主心里头藏了个人。又或者,藏了个死人。
这个死人来历还挺神秘,据说是当初道争前陨落的碧落天仙君。这位仙君陨落的极其凄凉,死前自剔仙骨,死后不入轮回。
幽冥界渊狱成立于三千年前,三十六dòngdòng主都是从各界被收拢来的,均寿数不足万年,无人知晓那段上古秘史。林林总总,汇了各方谍报再分析,上古死的仙人足以千万计,但死的这样凄惨的,也只有极情道众仙了。
无情道宗首崖涘任帝尊时,极情道遭遇史无前例的打压,尤其凤宫一脉,陨落者良多。有战死的,有被贬谪下界后没能回去的,也有尸骨经年曝于冰川下的,都很惨。
至于自剔仙骨?传说中倒是只有一位。
可惜这位仙君名姓被正史掩去,只知晓姓花。花仙君为何陨落,陨落于何人之手,为何执意要剔除仙骨永断仙途,都是不解之谜。
浩瀚史册里,无数的名姓被湮灭。这位花仙君如今流落于何方,就更无人晓得了。
“渊主,”第三十六dòngdòng主方汵斟酌着抬起头,开口前先咽了口唾沫。因为这趟渊主是去了北俱芦洲,算是在他的地头上,他不得不又谨慎地多问了两句。“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灭了合欢宗,再去趟翠螺山,掘地三尺,将那座坟刨出来?”
“你敢!”
他本意是为了讨好,将功赎罪的意思,不料少年渊主却霍然起身。玄色大氅下掀起冷风阵阵,露出了里头的朱红色丝绒里子。
冰冷如石的手指拧起他下巴,bī得第三十六dòngdòng主方汵抬头。
“你敢去刨他的坟,孤就让你……永沉血渊!”
“不、不敢!”
可怜的第三十六dòngdòng主方汵全身簌簌抖落,声音也尖的失去了调子。“渊主,属下再也不敢了!”
“哼!待此间事了,孤必定亲自上合欢宗,灭其宗门!”
少年渊主再次环顾四周,从鼻孔里冷笑一声。然后一拧身,身形瞬息间化作青光数道,倏地离了大殿。
众dòng主起先不敢抬头,纷纷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低头高喊道:“恭送渊主!”
足过了十息后,才陆续转头,呆呆地望着殿外挂满星辰的暗夜。
“渊主这是……又走了?”
“嘘!噤声!”
又过了十息,有位不怕死的dòng主道珩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瞅这模样,今儿个渊主这是终于找到那位的坟了?”
“啊,哪个?”第三dòngdòng主厌落一脸痴呆相地看他。
“还能有谁!这天上地下,谁还能令渊主这样失态?”道珩白了厌落一眼,顽劣地低声笑道:“渊主许是……终于找见了那位花仙君呢!”
“啊?”厌落先是茫茫然,随即紫红色面皮涨红,大声惊叫道:“花仙君找到了?!”
“嘘!”
“厌落你小声点。”
“作死别拉着大伙一起啊!”
众dòng主忙一拥而上,宽袖下无数的手伸出,纷纷掩住厌落的嘴。
可怜第三dòngdòng主厌落,凭借一把铁戒尺,生平降服恶鬼无数,今日却险些被众同僚给活活憋死。
王殿外,在肉眼凡胎看不见的幽冥界暗夜中,少年渊主所化的那道青光离了渊狱,再次聚集于下界北俱芦洲的翠螺山。
凡间夜色深沉,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野láng哀嚎,间或掺杂着呜咽鬼哭。翠螺山头有著彩色衣的山鬼踏着草叶翩然而歌,歌声落入耳内,皆是上古词句。一句句,佶屈聱牙,只有尾调还能勉qiáng可算婉转动听。
青光安静地覆于夜幕下,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座翠螺山。
少年渊主就像消失了。
天色将白的时候,露珠尚且弹跳于草叶尖,簌簌chūn风漫卷。那道青光突然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半山腰一处隐蔽dòngxué内,披着玄色大氅的少年公子倒挂于钟rǔ石间,闭目,微微笑了声。
蹭!
少年渊主跳下地,瞬息间化作一只尺余高的妖鸟,周身辉煌翠羽。朱红长喙轻启,略偏头,望向dòngxué深深处。
“啾啾,啊不是,花仙尊……你休想躲开本王!”
仙人坟dòngxué内一片幽寂,滴答滴答,回应少年渊主的,只有钟rǔ石间落下的水珠。
不知道从何处漫卷的青烟弥漫于仙人坟内外,在青烟内,少年渊主也摇身一变,晃动着肥硕的翠羽鸟身,昂首阔步走了几步。朱红色如钩长喙轻启,再次发出一声极其清越的鸟鸣声。
“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