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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空调很陈旧,里边不知道沉淀着多少年的灰尘污垢,冷风从出风口呜呜往外chuī,夹杂着嘈杂的轰鸣。

手机里的人不断情绪激动地讲着什么,秦筱苑放下手机,轻轻摆在桌上。她盯着眼前的图稿,机械地蘸取颜料,上色,洗笔,然后再蘸取颜料。

邻chuáng的肖珍探出一个头来看她,秦筱苑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机没有开扩音,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听不清说什么,也辨不清男女,但并不妨碍急促的语速与尖锐的语气传递到这个狭小空间里。

秦筱苑拿起旁边的书,盖在手机上,噪音似乎小了点,歉意地朝肖珍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秦筱苑心平气和地拿起手机:“我真的回不来,有社会实践活动要参加。我知道的,我知道,是真的有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秦筱苑等对方嚷嚷完,才继续说道:“我尽量吧,好不好?”

对方挂掉了电话,秦筱苑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图稿,又蘸取一点颜料,将边缘填补了一番。

肖珍满脸八卦:“和男朋友吵架啊?”

秦筱苑笑了笑:“哪儿的事,是我奶奶。”

对chuáng的杨梅从chuáng帘里钻出来,竖起大拇指:“奶奶中气十足,调门真高!”

肖珍嘁了一声,又对秦筱苑道:“咱们宿舍传统可是尊老爱幼,你不能坏了规矩。”

秦筱苑放下画笔,无奈道:“我奶奶要我下周五回去庆祝我小叔的生日。”

“那就去呗。”杨梅掐指一算,“下周五是去福利院社会实践,不重要!尽管去与你的家人一起!”

秦筱苑从下往上看她,露出大片眼白,她笑起来眼睛没有动,说不出的诡异:“我小叔在我八岁的时候,到偏远城镇考察古墓,失踪了。”

人声突兀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在轰响。

杨梅钻进chuáng帘里:“当我什么都没说。”

肖珍把耳机戴了回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要做自己的主人,加油。”

唯一一直安静的廖文文拿着笔记本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了秦筱苑身边,伸出一只拳头,装作手里握着话筒:“请开始你的演讲。”

秦筱苑噗嗤一笑:“gān嘛呢你。”

廖文文一本正经:“我们灵异社要开恐怖故事大赛,我来搜集素材。”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秦筱苑手里的画笔在下巴上点了点,“榕镇有一座未经考察的古缙国公主墓,据说挺完整,现在考古不都保护性发掘吗,这样完好的古墓是受到政府保护的。我爷爷是考古学教授,小叔子承父业,大学成了爷爷的学生,大一还被爷爷带去榕镇做过实地勘测。”

廖文文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拿把瓜子嗑。秦筱苑忍不住提醒道:“记笔记,记笔记。后来我小叔就魔怔了,毕业论文都惦记这座古墓,找了几个同学一起去了榕镇。一天夜里他失踪了,镇上领导带着人搜了一个月,满山满镇,翻来覆去,没有找到。”

“哇!”上方传来一声感叹,秦筱苑抬头,肖珍取了耳机,杨梅探出一只耳朵,都在听现场。

“听说镇上的人发现公主墓边上开了个新盗dòng,我爷爷最恨盗墓贼,公主墓又是禁止挖掘的,就说甭找了。”秦筱苑咯咯笑起来,“爷爷死了四五年,我奶奶现在说起来都恨死他了。”

“后来呢?”廖文文非常期待下文,激动得两只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

“后来我小叔失踪,奶奶却坚持他还活着,每年要召集家人给他过生日,刚才就是催我回家呢。”秦筱苑轻描淡写,满意地看见廖文文脸上的失望,哈哈大笑起来。

chuáng上的两人切了两声,对这个结局非常不满。

秦筱苑带着笑容低头,笔下的首饰设计稿完成得差不多了,她慢悠悠道:“哎呀,明天第一节 课就是专业课,不知道大家的作业完成得怎么样了呢?反正我是完成了。”

“卧槽!”

“沃日!”

chuáng上两个利索滚了下来,廖文文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秦筱苑蘸了点白颜料,往图纸上添几笔高光,祖母绿的宝石在点睛之笔下流光溢彩。

真遗憾,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故事最恐怖的地方在哪里。

十三年如一日坚持自己儿子没有死的女人,qiáng迫其他家人也要相信,每年这一天,无论别人在做什么,都要放下一切回到家中,为一个失踪十多年的人庆祝生日。

荒唐。

这并不代表秦筱苑不喜欢那位小叔,他每次出门回来,总是会给她带上一些jīng致的小礼物。体贴幽默,长得又好看,她小时候不止一次喊过要嫁给小叔,家里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拿这句话取乐。

幼年记忆中的那个帅气男子,这些年逐渐模糊了。

听说小叔回不来的时候,秦筱苑还大哭了一场,奶奶抱着她一起流泪。

可是后来她走出来了,奶奶却不愿走出来。

越是长大,越察觉出那个家里奇怪的氛围。

永远保持着原样的小叔房间,储物间里放着其他属于小叔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动。

奶奶每年都会在小叔失踪的时间,拨打那个电话。后来那号码有了新主人,奶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就会语气激动地开始斥责、谩骂,就像对方是偷走号码的小偷。

她在房间里,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慈祥的奶奶在这个时候像是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一昧攻击所有的怪物。

秦筱苑高考结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家,来到峡市的Y大,就读饰品设计专业。今年已经大三了,前两年意志不够坚定,被哄了回去,今年她实在不愿再回到古怪的家中。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专业课,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设计一款传统纹样的首饰。宿舍里四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平溪路,寻找灵感,搜集设计素材。

峡市平溪路是古董一条街,里边百分之九十是假货,仔细淘淘也能找到好东西,这时候看的就是买家的眼力了。Y大的学生也知道里面没多少真东西,逛街当然就是看个热闹,有时候遇上喜欢的,五块十块买个小玩意逗自己开心也是好的。

从街头逛到街尾,秦筱苑都没看见能激发灵感的东西,杨梅倒是找到了特喜欢的玉佩,在店里和店员讨价还价。

“您看看,这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包浆,这色泽,您再对着光,喝!透亮!”店员的嗓门亮,秦筱苑在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杨梅的话则简约太多:“十块。”

“您再说一遍?二百块钱的东西你出十块?”

“就十块。真要是个好东西,你也不至于二百块就卖了。”杨梅一口咬死了,不肯松口。

“这生意做不成。”店员把玉佩放了回去。

“真不成?”

“真做不成。”

杨梅点点头:“行,朋友们我们走。”

肖珍挽着廖文文率先走出来,杨梅脚步磨蹭,等着店员喊她。都快出门口了,也没动静,杨梅心一横,不要了!

秦筱苑蹲在店门口,靠着石狮子,目光定在不远处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倚着柱子,古董店的店员走出来,对他摇摇头,男人便微颔首,继续往前走。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秦筱苑看向发声的肖珍,却见她满脸戏谑,忍不住笑道:“胡说。”

那男人长得是真的好看,肤色极白,身量高挑四肢修长,裹在微修身的黑色衣物里,站得笔直,身姿挺拔,越发显得比例绝佳。下巴略显瘦削,五官jīng致得像工笔画。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最妙绝的,是他细长却又清晰的眉,左边的眉中有一颗小痣,随着眉眼的动作,灵动鲜明。

秦筱苑盯着他的脸看,忍不住在他即将从面前走过的时候叫住了他。

“你好!”

男人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看来,过于漂亮的眉眼中带着询问。秦筱苑鼓起勇气问道:“请问,你是模特吗?”

男人一愣,随即摇头。秦筱苑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那我可能认错人了。我觉得你好面熟,好像是在哪张海报或者封面上见过你。”

男人开口,嗓音介乎于浑厚与清亮之间,磁性的声线刻意放得轻了些:“没关系。”

秦筱苑双手无处摆放,退开一步,回到舍友身边。那个男人从她们面前走过,她才收回目光,廖文文推了推眼镜:“帅是真的帅,我都很佩服你敢开这个口,还是那么俗气的开场白。”

那句眼熟并不是烂俗的搭讪开场白,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秦筱苑像是看过很多很多遍,漂亮的眉眼,瞳孔清澈地映出相机的影子,明明画面记得那么清楚,但又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秦筱苑摇摇头,不想表现得太过奇怪,故作轻松地和舍友们离开了平溪路。

男人走到一家名叫“六宝斋”的店里,店里就一个小伙计,他敲了敲仿古木门:“你好。”

小伙计抬头,笑脸迎上来:“狄先生,您又来了,要看点什么?”

男人叫狄斫,前几天来过两次,小伙计只知道这个,他与老板似乎有些jiāo情,可刚巧今日老板不在。

“上回问的那件羽帔,赵老板说今日可以拿到货。”狄斫道。

“呦,那可真不巧了。”小伙计伸长了胳膊往东边指,“本来我们老板都和那人谈好了,没想到给那边‘容和居’的给截了胡。”

狄斫眉心微蹙:“容和居?那羽帔是这样的吗?”

他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国画人像,只有上半截。画面上的老人身穿道袍,外罩羽帔,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小伙计眼尖,立刻热切道:“这是鲁乾大师的作品吧,看这画风笔触!放市面上也值个几百万。不过您要问羽帔,那我不知道,连照片都没见着就被捷足先登,我这还郁闷着呢。”

狄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将照片收了回来。

“您也别太紧着那个,里头讲究缘分呢。”小伙计拿起一旁的白玉瓶,“要不您瞧瞧这,也是我们老板刚从外头收回来的……诶,就走啊?那您下回再来。”

狄斫应了一声,跨过门槛,径直往容和居走去。

作者有话说:

伸出乞讨的小手,不要的海星和评论都可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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